人类的历史总是在多种多样的矛盾斗争中缓缓前行。在经历了两汉一统天下的稳定局面之后,继之而起的又是群雄争霸的动荡社会:魏、蜀、吴三分天下,曹魏政权又为司马氏篡夺,三国终归于晋。
如此乱局,人人自危,名士退避,寄居高林深壑;文人隐遁,宁做潇洒之士而不愿出仕为官。传统儒学在这一动荡时代已不能起到维护封建统治的作用,反而是老庄学说更符合时代、政局的要求和士人的精神需求。
玄学的兴盛一方面是士人们思想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维护统治需要的产物。曹魏政权自曹操、曹丕去世之后,朝政逐渐衰弱,而司马氏的势力却越变越强。政治斗争日益尖锐,为了维护衰败的曹魏政权,思想家们倡导了以老子思想为主的玄学思潮。
一.玄学产生的社会背景
汉魏时期,儒家思想一直都是封建社会的思想主流,统治者借之以维护统治。汉武帝以后儒家思想更是占据了统治地位,但是却被套上了神学的枷锁,逐渐偏向经学。
汉末党锢之争后,儒家思想丧失了统治地位。到魏晋易代之际,特定的政治背景使名士们处于悲观失望中,他们不满现实,遂遗弃世事,只求全身远祸。儒家思想已不能满足士人的精神需求,他们转而寻求新的精神依托。
此时的思想界因曹操主张“通脱”,出现了新的局面,“废除固执,遂能充分容纳异端和外来的思想,故孔教以外的思想源源引入”①。老庄哲学在这种形势下得到士人们的亲赖,并逐渐转盛。原有的老庄之学又同儒家思想重新组合,形成了新的魏晋玄学,一时间谈玄之风盛起,玄学家们相互拜访交谈,争论辩驳。
二.玄学的兴盛造就了竹林七贤的玄学思想
“玄字”,原出于《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学即指一种高深莫测的学问,以道家的《老子》、《庄子》,儒家的《周易》为理论依据,合称“三玄”。玄学也是名士清谈的内容,谈者通过思辨、推理,以唯心主义的观点多方面地阐述“三玄”。
魏晋玄学广义而言可分为三个时期:正始年间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贵无派玄理之学;竹林时期(嘉平前后)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旷达派玄理之学;元康时期以裴楷、郭象为代表的独化派玄理之学。②
正始玄学家崇尚老子无为而治的思想,将道家自然无为之学与儒家名教理法并重,提出“无为为本”,“举本统末”的观点,竹林时期的玄风丝毫不亚于正始年间。
竹林名士承继了正始玄学重老子尚自然的思想,同时也将庄子的理想人格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抓住何晏、王弼提出的“名教出于自然”,以“自然之道”为自己的观点。他们顺情任性,追求逍遥自适的生活,在作品中塑造了“大人先生”“宏达先生”等理想人格,表现自己潇洒飘逸的名士风度,以及追求精神自由的人生观。
三.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处世态度
“儒家重名教,老庄贵自然”,从两汉一些文人的不拘小节,到魏晋之际士人的放达通脱,都以此为精神指导,竹林时期的任自然之风更为兴盛。面对现实生活的压抑与苦闷,名士们考虑如何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安全与自由,老庄尚自然的思想让名士们可以不必掩饰,放任性情:阮籍“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谈”、好为青白眼,嵇康遇钟会访“不辍锻”,刘伶“祝神复饮”,阮咸借马追婢……七贤的言行与文章均体现了他们越名的主张。
名士们大胆冲破束缚,直接表露个性,惊于世俗,但七贤毕竟生活在现实中,他们无法回避各种社会礼节和人伦规范,在放任的同时多少会有所顾及。鉴于此,七人“任自然”的程度各有不同。
(一)超然无累的嵇康
“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③,嵇康所追求的内心超然无累的境界,忘却一切,自然无为。任自然便会顺从自然,不能以礼节去限制情感,“顺天和以自然……任自然以托身”④嵇康在现实生活中主动实践自己任自然的主张。“长而好老庄之业,恬静无欲。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药,善属文论,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抱之中。……超然独达,遂放世事,纵意于尘埃之表。”⑤他将自己的追求自然的生活态度表现在“弹琴咏诗”上,纵情山水。
嵇康“任自然”的表现又与其越名之心息息相关。每个人都有自己立身处世的原则,贵在能遂其志,使“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嵇康为遂己志选择了与司马氏对抗,无惧于天地,随心而不满现实,自然即表现自己心中所想。
(二)不拘俗礼的阮籍
阮籍的风度与嵇康有所不同,阮籍的自然之心偏向于表露真情,不拘俗礼。醉卧邻妇之旁,哭吊邻家处子,虽然于礼法不合,却恰恰体现了阮籍层层包裹中的淳朴坦荡的真性。
阮籍的文章与嵇康有异曲同工之妙,为求得自由必须破除名教礼法,阮籍的行为很少在礼法之中。嫂嫂回家,阮籍与嫂嫂相见告别,有人说他不守礼教,他却回答:“礼岂为我设也?”阮籍性至孝,母亲死时,他正同人对弈,对弈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升,举声一号,吐血数升”⑥。
常人遇母丧会遵礼哭丧,阮籍却与人决赌、饮酒食肉,表面看来似乎为不孝之举,但他“举声一号,吐血数升”,真情流露却远胜过那些标榜名教的虚伪之徒。
(三)近乎颓放的刘伶和阮咸
刘伶和阮咸对老庄亦有自己的理解,嵇康、阮籍越名而自然,他们则偏于放任。
刘伶纵酒放达,妻子劝他戒酒,他假装答应妻子,让她准备酒肉,以便在神前起誓,而后却言;“天生刘伶,以酒为名,妇人之言,不可信哉”,仍“饮酒御肉,隗然复醉”;他裸形纵酒,别人责问他,他却反问“何为入我褌中”⑦。阮咸借马追婢,“既及,与婢累骑而还,论者甚非之”;与众人饮酒,“时有群豕来饮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饮之”⑧。
他们放任的行为近乎颓放,虽然也与世俗礼教相违背,但却不是与名教的对抗。所以阮籍不愿自己的儿子仿效阮咸,成为这种放达之士。
(四)率情任性的向秀
与嵇康相与友善的向秀,也是个率情任性的人。但他与嵇康不同,嵇康主张任自然不拘礼,他则主张任自然但必须节以礼。“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⑨,向秀承认“情欲自然”,但“当求之以道,不苟非义”,虽然是任其发展却不能超出允许的范围。
(五)饮酒谈玄的山涛与“死孝”的王戎
名在“五君”之外的山涛与王戎在任自然上似乎并没有太明显的表露,山涛的饮酒谈玄与王戎的“死孝”,略能显出他们的“越名任性”。而山涛老于世故,王戎生性吝啬,也许这也是他们的名心所现,没有看透一切的心境,怎能处事不惊;不为躲避世事,哪会在性格吝啬得不合情理时,偏又能见钱即眉开眼笑。
总体而言,七贤的各种惊世之举,都是他们为应付这个社会而表现的。促使这七个人走到一起的客观原因,是当时政治与思想文化方面特定的社会现实;其主观原因,则是他们富于道家特征的个性。
他们身处魏晋相交之际,对司马氏集团夺权的事实,既不能忍受,又不愿象毋丘俭等人一样作积极反抗。这种境况下,他们选择用文人特有的方式进行抗争——消极遁世,不投身于任何一方,而情愿退隐,去体味大自然的自由气息。
如果他们所处的时代,政局不是这般动荡不安,也许他们都会有一番作为,或是事业有成,或是在学问上有所突破;然而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既不能模仿也难以追随。政局的变动自是顺应一定的形势,正如老庄学说在此时的一度兴起一样,有因有果,并非偶然。
参考文献:
①《鲁迅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12月,第二卷,第389页。
②参考尚学锋,《道家思想与汉魏文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9月,第10页。
③嵇康,《释私论》,选自陈延嘉、王同策、左振坤校点,《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10月,第四册,第491页。
④嵇康,《答向子期难养生论》,选自陈延嘉、王同策、左振坤校点,《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10月,第四册,第483页。
⑤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选自陈延嘉、王同策、左振坤校点,《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10月,第四册,第476页。
⑥房玄龄等,《晋书·阮籍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55页。
⑦房玄龄等,《晋书·阮籍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55页。
⑧房玄龄等,《晋书·刘伶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58页。
⑨向秀,《难养生论》,选自韩格平,《竹林七贤诗文全集译注》,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1月,第566页。
袁晓晨,教师,现居江苏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