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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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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林嫂故事探考
发布时间:2024-06-29        浏览次数:46        返回列表

《祝福》研究,多是揭示祥林嫂的死因,基本未有祥林嫂讲述阿毛被狼吃了的故事的挖掘,而我认为这正是鲁迅写作本文的动因。在小说中,阿毛的故事几乎原样地写了两遍,另外还有两次,是由听的人在嘲笑她时由他们说出来的。这个故事占了小说相当的篇幅。评论家们认为鲁迅的小说一篇有一篇的形式,而这里,是用一种故意的重复来写祥林嫂的孤苦和人们的麻木、冷酷。如果仅以鲁迅先生追求形式的不雷同来解释,我以为是过于粗浅了。

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在《苦闷的象征》中说:“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柢。”“人生的大苦患,大苦恼,正如在梦中,欲望便打扮改装着出来似的,在文艺作品上,则身上裹了自然和人生的各种事象而出现”。鲁迅是认同这一观点的。那么,我们要问,是什么压抑了他的生命力,使他产生了大苦闷?那乔装打扮了的欲望在本文中是如何表现的?

1923年7月14日,《鲁迅日记》突然出现了这样的记录:“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再查周作人日记,7月18日,他给鲁迅写了一封信:

“鲁迅先生:我昨日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7月18日,作人。”

7月19日,鲁迅日记:“上午启孟持信来,后邀欲问之,不至。”

7月26日上午,鲁迅往砖塔胡同看屋,下午收拾书籍。8月2日下午携妇迁居砖塔胡同61号。

鲁迅与周作人兄弟俩失和了。而在7月14日前兄弟俩是“其乐怡怡”的,他们一起住在八道湾鲁迅的住所中。再查两人日记,从1月1日到7月3日他们两人参加了许多朋友的集会、宴请,并自编自演儿童剧,游中山公园、讲学、逛书店、买文物。7月14日的记载,如天外飞石,让人有些惊惶失措,也令人莫名其妙。兄弟失和,给鲁迅打击很大,在迁出八道湾后大病一场,达一个半月之久。查鲁迅日记,至此以后,鲁迅经常有饮酒甚至大醉的记载。可见,鲁迅当时心中的苦闷。

鲁迅对自已的弟弟们,倾注了深厚的感情,给予了无私的关心与帮助。1900年寒假返校时,他有《别诸弟三首》,既抒发了和弟弟们离别的悲伤,又勉励弟弟们要奋发图强,积极上进。情意缠绵,真挚感人。

周作人是在鲁迅的爱护提携之下,基本上顺着鲁迅的道路成长起来的。1901年,随鲁迅到南京,进江南水师学堂。1906年,随鲁迅去日本留学。周作人在《鲁迅的故家》中回忆他初到东京,“那时跟鲁迅在一起,无论什么事都由他代办,我用不着费心,这种情形一直继续有三年之久,到鲁迅回国时为止”。鲁迅回国,和周作人很有关系。那时周作人在立教大学尚未毕业,就要结婚成家了。鲁迅曾与许寿裳说:“因为起孟将结婚,从此费用增多,我不能不去谋事,庶几有所资助。”鲁迅《自传》说:“母亲和几个别的人很希望我有经济上的帮助”。“几个别的人”主要就是周作人和未婚妻羽太信子。鲁迅回国后,全力支持周作人。他给周作人寄购书款负担弟媳和侄辈们的衣着、玩具和医药费等支出,还支持周作人日本岳父家的生活费,包括弟媳的弟妹们的学习费、他们祖母的安葬费。

周作人回国后,鲁迅又为他求职。周作人到北大任教,便是鲁迅向蔡元培推荐的。在北平绍兴会馆里,鲁迅总是让周作人先写好讲稿,由鲁迅修改定稿甚至抄写后再去讲(周作人《知堂回想录》)。

为实现早年曾经许诺的三兄弟共同生活,永不分家的宿愿,鲁迅多方奔走,买下八道湾的房子。房价和修理费共约“4000元之谱”,除了卖掉绍兴故宅得千余元外,其余都要靠鲁迅想办法。房子修缮好了,周作人才带着他的妻子和一子二女以及妻舅一批人,浩浩荡荡从日本回到北京,这一家人就这样独占了后院整幢房子。

鲁迅对周作人倾注了爱心,但还是“被从八道湾赶出”。从1923年至1927年长达四年的时间里,鲁迅像祥林嫂见人就讲阿毛的遭遇一样,在一些文章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兄弟失和一事不能释怀。1925年10月,鲁迅发表小说《伤逝》,周作人认为“乃是借了男女的死亡来哀悼兄弟恩情的断绝的”。过了12天,鲁迅又写了一篇小说《弟兄》,表示了“鹡鸰在原”的意思,周作人说对这小说的写作动机,“却是能够懂得的”。这些都是长兄向他伸出的热情的手,可见他对周作人的手足之情。《祝福》里,祥林嫂一而再、再而三地讲述阿毛的故事,这是一个寓言故事。在这个寓言故事中,被压抑了的欲望,乔装打扮以各种形式来表现着鲁迅的情感。这里,祥林嫂就是鲁迅自己,阿毛就是周作人。鲁迅是在用这祥林嫂的故事来抒自己失去了周作人的苦闷。鲁迅和周作人虽然是弟兄二人,但鲁迅对周作人的关心、爱护、提携却是一种家长式的。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中记载:

1917年,他和作人还同住在绍兴会馆的时候,北平流行着传染病猩红热。作人忽然发高烧了。这可急坏了鲁迅,愁眉不展,四处借钱,为的要延医买药。后经德国医师狄普耳诊断,才知道不过是出疹子,于是他第二天到部,精神焕然地对我说:“启孟原来这么大了,竟还没有出过诊子,倘若母亲在此,就不会使我这样着急了。”接着又述昨夜医师到来的迟缓,和他诊断病情的敏捷,但是我看见他的眼眶陷下,还没有恢复呢!

从上面述及的鲁迅对周作人的关心中,我们不难看出鲁迅对周作人是以监护人的面貌出现的,是兄弟情谊,但具有父爱性质。因此,有的研究家指出鲁迅和周作人的失和,关键的原因是两个:一个是信子的恶意挑拔,难以容人;二是鲁迅家长式的爱护使独立性很强、功成名就的周作人感到难以忍受了,爱得过分反成仇。所以,周作人一变而为阿毛,恐怕这也是鲁迅潜意识中的一种冲动。事实上,鲁迅父亲去世后,鲁迅处处像父亲般维持整个家庭,无微不至关怀弟弟们,其忧郁易怒的个性,也是他不自觉地与父亲的仿同。周作人的离去,鲁迅苦不堪言,正如阿毛的离开,给了祥林嫂沉痛的打击一样。鲁迅想念周作人,潜意识的冲动一直压迫着他,于是,他不自觉地借了祥林嫂的故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唤周作人,表示自己的忏悔,即祥林嫂的“我真傻、真的”。可惜的是,他并未意识到造成兄弟失和的障碍之一,就在于他的家长式的爱护。他的呼唤是一厢情愿;他的忏悔周作人也并未明白。

阿毛是给狼叼了去,这狼并且还是春天的狼。在我们把祥林嫂看作是无意识中的鲁迅,把周作人看作是无意识中的阿毛时,这春天的狼就成了一个意象。容格说:“每一个意象中都凝聚着一些人类心理和人类命运的因素。”这个意象确实凝聚了鲁迅的心理和命运的因素,意味深长。兄弟二人,年龄相近,从童年到五四,走着差不多相同的人生道路,都上新学堂,都到日本留学,不但面对着相同的历史任务,而且有着在日本时期已经奠定的相当一致的思想基础,同为五四时期文坛上的两颗明星。但因为羽太信子的恶意挑拨,难以容人,却突然决裂了。1919年11月,搬入八道湾后,鲁迅对家庭事务和开支的负担,对周作人的照顾考虑得很周全。他把自己的薪水都交给了羽太信子支配。那时兄弟两人的收入,每月约有600元。在当时,这不是个小数字,但羽太信子挥金如土,月月亏空,鲁迅处处借贷,周作人不闻不问,心安理得。于是,鲁迅规劝他们正确处理各种问题,招来周作人的不满,也触怒了羽太信子,先是不让孩子接触鲁迅,继而造谣说鲁迅对她有失敬之处。周作人相信信子的话,把长兄逼入他处。后来,鲁老太太、许寿裳、川岛等说起这事,认为责任在羽太信子。羽太信子的泄私愤,恶语伤人与挑拨,将“兄弟怡怡”一变而为参商。在兄弟和睦的春天里,狼来了,叼走了周作人,来得那样突然,小说写到:“我单知道雪天里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可见,鲁迅毫无思想准备,也可见,鲁迅的手足无措和他心里彷徨与压抑的苦闷。所以,这也是小说中将周作人写作阿毛的原由,小孩子无主见,轻信别人的话,翻脸不认人,以怨报德。正因为这听话的孩子被狼叼去,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鲁迅,鲁迅才生了生命的苦闷。这种潜意识的东西,表现在他的小说中,当然是乔装打扮的了。也因此,鲁迅并不忌恨周作人,在后来也只有一个字的评价:“昏”,周建人也说:“启孟真昏”。而对羽太信子鲁迅则耿耿于怀,在1924年写的《俟堂专文杂集》题记的末尾,署名“宴之敖者手记”。“宴”字由“宀”(家)、“日”(日本)、女(女人)组成;敖字,古时写作:“欪”,由“出”、“放”组成。“宴之敖”的意思:“我是被家中的日本女人放逐出来的。”1927年4月,鲁迅作小说《铸剑》,又用“宴之敖”命名复仇者黑的人。1925年6 月29日鲁迅作《颓败线的颤动》,表现了一个历尽千辛万苦把孩子拉扯大,而最终却被孩子逐出家庭的老女人的形象。兄弟失和半年多后,鲁迅发表了《祝福》,在《祝福》中,鲁迅写出的是“伏藏在潜在意识的海的底里的苦闷,即精神的伤害”,因为这里面包含着作家的生命。

祥林嫂故事潜伏着深层次的动因,它直接触发了《祝福》的创作欲望。兄弟失和,对羽太信子的不满和对兄弟的希望紧紧地缠绕着鲁迅,隐在他“无意识”心理深处,而他为这焦燥不安的念头所惑乱,在不自觉中这本属“无意识”的内容通过艺术以别样的形式表露出来,而这正是我们不易觉察,但也必须挖掘的东西。

陈鹤,廖敏,教师,现居贵州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