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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历史大悲剧的追怀与感伤——读罗门的诗作《麦坚利堡》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50        返回列表

罗门的《麦坚利堡》是一首在20世纪60年代产生了世界性影响的新诗。据唐祈主编的《中国新诗名篇鉴赏词典》介绍: “这首诗于1967年获得国际桂冠诗人协会荣誉奖及菲律宾总统金牌奖。1969年,罗门出席在菲召开的第一届世界诗人大会,大会主席龙逊在开会典礼上,曾当着数百位来自美国、前苏联等50多个国家代表赞誉说: ‘罗门的《麦坚利堡》是近代的伟大作品。”’ (四川辞书出版社1990年12月)。

读《麦坚利堡》,确实一下子就被其不凡的气势所震撼,诗人从一个独特的视角表现了人类反思战争及悲剧命运的大主题,在不算太长的篇幅中抒写了回肠荡气的大情感,在淋漓尽致的笔墨挥洒中实现了指向终极的灵魂拷问。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这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优秀之作。

罗门,台湾著名诗人,出生于1928年,本名韩仁存,海南文昌人。1948年人杭州空军飞行官校,1949年到台,因腿伤退役,考进民航。1954年开始写诗,最初曾加盟“现代派”,后来投入“蓝星”,是“蓝星”中最富现代意识,也最具先锋色彩的诗人。

在《麦坚利堡》一诗的后边,罗门有这样一段注解: “麦坚利堡是纪念第二次大战期间七万美军在太平洋地区战亡;美国人在马尼拉城郊,以七万座大理石十字架,分别刻着死者的出生地与名字,非常壮观也非常凄惨地排列在空旷的绿坡上,展览着太平洋悲壮的战况,以及人类悲惨的命运。”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应永远铭记的大悲剧,是20世纪深入骨髓的灾难性剧痛,亿万人的死亡使历史变得格外沉重。诗人罗门站在马尼拉海湾的麦坚利堡,面对战争留下的悲惨而壮观的景象,写下了这首具有大气魄、大胸怀的诗歌,是在历史的反思中对人类悲剧命运敏感而深切的体察,也充分表现了作为一个诗人的灵性和才气。

诗的开篇,诗人以“题记”的方式写下了这样两句让人深思的感言: “超过伟大的/是人类对伟大已感到茫然”。这是历经沧桑之后对于世界和人生的醒悟之语,以其理性的穿透力而抵达生命的深度,开启了诗意向宏观展开的大门。在浓重的悲剧烟云之中, “伟大”将如何突显自己的面目?人类在茫然中实在无法回答自[来自wWW.lw5u.com]己。正如《麦坚利堡》前两节诗人发出的泣血之声:

战争坐在此哭谁

它的笑声 曾使七万个灵魂陷落在比

睡眠还深的地带

太阳已冷 星月已冷 太平洋的浪被

炮火煮开了也都冷了

史密斯威廉斯烟花节光荣伸不出

手来接你们回家

你们的名字运回故乡 比入冬的海水

还冷

在死亡的喧噪里你们的无救上帝

的手呢

以拟人化的方式写“战争”的表情,无论是哭是笑,战争本身都是人类巨大的灾难,“战争坐在此”,是写历史已成昨日,“坐”是当下的行为方式,与往昔的横行无忌无疑是一种静止状态。上下两句“哭” “笑”对举,“哭”是写战争在今天已经归于沉寂,只留下了悲剧的反思,而“笑”则是写战争当时的灾难性肆虐,是以“七万个灵魂”的生灵毁灭为代价的人类大悲剧。战争的火焰烧沸了死难者的血,但历史的一页倏然被翻了过去,一切死亡都沉寂在时间和空间的虚无之中。诗人用简练的语言展开了宏观的历史场景,以灵视的方式勾连古今,在超现实的意义上打开了一幅悲壮的死亡画卷,这是麦坚利堡的坟场,这是“七万个灵魂陷落”的“比睡眠还深的地带”。这就是历史,但历史中有充足的现实因素,这就是现实的[来自WWw.lw5u.com]人面对历史的大悲剧,站在一片茫然无边的精神废墟上所发出的悠长而感伤的叹息。

曾经写过《流浪人》的罗门,他说“把酒喝成故乡的月色/空酒瓶望成一座孤岛”,他是诗人中的大手笔,世界人生中的大小、虚实、远近等诸多事物如拿捏于股掌之上,真可谓随心所欲、心到笔随。天地万物,人间社会,被诗人的一只笔绘成如锦如绣的抒情大景观,当“太阳”和“星月”以及被“炮火煮开也都冷了”的“太平洋的浪”呈现出平静的冷色之时,“史密斯威廉斯”所标示的活生生的人,是任何“光荣”而温暖的手都无法接回家来,只能在无限的冷意中把“你们的名字运回故乡”。到处是冰冷的海水和“死亡的喧噪”, “上帝的手”在哪里,谁能引领你们超度死亡的悲剧呢?

在洪子诚、刘登翰所著的《中国当代新诗史》一书中,对罗门做了这样的评价:“从50年代后期开始,他的创作朝着当时最富于冲激力的超现实主义方向发展。对生命发出的反省,对都市文明所作的批判,对人类生存层面和心理的活动世界充满知性内涵的剖析,通过作者的幻觉、梦境、潜意识的综合,构成一个‘超现实’的艺术世界。”写作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麦坚利堡》充满了反思历史的忧患意识,奋力打开心灵的大门,时间空间的大跳跃,创造了超现实的诗意大境界:

血已把伟大的纪念冲洗出来

战争都哭了 伟大它为什么不笑

七万朵十字花 围成园 排成林 绕

成百合的树

在风中不动在雨里也不动

沉默给马尼拉海湾看苍白给游客们

的照相机看

史密斯威廉斯在死亡紊乱的镜面

上我只想知道

哪里是你们童幼时眼睛常去玩的地方

那地方藏有春日的录音带与彩色的幻

灯片

一场惨烈的战争结束了,伤痛却是深重而悠久的, “七万朵十字花围成园排成林绕成百合的树”已成昭示历史和未来的壮丽的风景,是让无数人永久沉重的“伟大的纪念”,是七万牺牲者的“血”冲洗出来的,这是令现实和后世触目惊心的悲壮!在人性毁灭、生命凋零的记忆中,一切美好的往昔都成为怀念和感伤的基调, “战争都哭了 伟大它为什么不笑”,历史凝固在这里, “在风中不动在雨里也不动”,这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话题,只有泪水,只有沉重而无声的哭泣,我们没有笑容。在全世界阴郁的天空下,在太平洋冰冷的海水里,人们面对着空旷绿坡上七万个沉重的十字架,我们沉默着为一段悲剧的历史而哀悼:

麦坚利堡鸟都不叫了 树叶也怕动

凡是声音都会使这里的静默受击出血

空间与空间绝缘时间逃离钟表

这里比灰暗的天地线还少说话永恒

无声

美丽的无音房死者的花园 活人的

风景区

神来过敬仰来过汽车与都市也都

来过

而史密斯威廉斯你们是不来也不

去了

静止如取下摆心的表面看不清岁月

的脸

在日光的夜里星灭的晚上

你们的盲睛不分季节地睡着

睡醒了麦坚利堡绿得格外忧郁的草场

在麦坚利堡,诗人罗门为我们描述了一个“静”得让人心碎的感伤世界,一切都被死亡的阴暗笼罩着, “无声”的永恒,使那些曾经活着的人再也没有发言的机会,他们永远地堕入了一个“空间与空间绝缘时间逃离钟表”的“死不透的世界”。这里不需要声音, “凡是声音都会使这里的静默受击出血”,死的寂静,在人间营造了一个广阔的形而上的精神天地,超乎寻常的想象力让人领略着人性与历史悲剧意义的深度。从“死者的花园 活人的风景区”拓展开来,形成了深度哲理和思辨性的大境界,“史密斯威廉斯”们“不来也不去”地安居于麦坚利堡,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人世间一个角落里定型为“死”的静默,历史的伤痛在这里进入了沉沉的睡眠状态。 “日光的夜里星灭的晚上”, “你们的盲睛”代表着人类的良心,不分昼夜地追怀着生命美好的旅程上曾经丢失的遗憾。

正如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所说: “任何深刻的敏感和对艺术具有天赋的人(不应把想象力的敏感和心的敏感混为一淡)都会像我一样地感觉到,任何艺术都应该是自足的,同时应停留在天意的范围内。然而,人具有一种特权,可以在一种虚假的体裁中或者在侵犯艺术的自然肌体时不断地发展巨大的才能。” (《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艺术的本身不能失去“自足”的可能,所谓“天工”之美,在一定程度上就像花朵开放一样具有“显眼”的成分。但是艺术又是人的创造行为,个性在冒险中常常创造奇迹,这就是人的“特权”。读《麦坚利堡》,虽时时可听见天籁的绝响,是一种来自根部的本质,但更为鲜明的色调则呈现着诗人生命表达的执幼,在自然之上,诗矗起了更为鲜明的个性的辉煌。在诗的结尾一节,诗人仍是以宏阔的大景观来描述人类的悲剧:

死神将圣品挤满在嘶喊的大理石上

给升满的星条旗看给不朽看给云看

麦坚利堡是浪花已塑成碑林的陆上太

平洋

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挂入死亡最

黑的背景

七万个故事焚毁于白色不安的颤栗

史密斯 威廉斯 当落日烧红满野芒

果林于昏暮

神都将急急离去星也落尽

你们是哪里也不去了

太平洋阴森的海底是没有门的

在诗的收拢处,诗人进一步强化了悲凉和阴暗的大情感氛围,把一段灾难的历史悬成“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挂人死亡最黑的背景”。“死神”引领,大理石无声的“嘶喊”,无疑加重了某种心灵深处的绝望,以战争的血腥的压抑来张扬人的价值,以及人性被肆意践踏的悲哀。“七万个故事”塑成碑林,成为“陆上太平洋”,成为人类永难愈合的大伤痛。诗的哀挽之情不因结尾而消解或淡化,反而有所加强,最后三句结束全篇,收于压抑的低调处,言止而意未尽,“神都将急急离去/星夜落尽/你们是哪里也不去了/太平洋阴森的海底是没有门的”。尤其最后一句,是历史发出的深重的叹息,是近于绝望而痛楚的灵魂拷问。 这是一首大情怀、大境界的诗,是诗人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对战争的深刻反思,“史密斯威廉斯”个体化的名字四次出现,以人性的尊严对峙战争所昭示的“伟大”,表现了诗人巨大的悲悯之心和深重的忧患意识。罗门说: “诗能以最快的速度与最短的距离,进入生命与一切存在的真位与核心,而接近完美与永恒。……诗与艺术在我看来,它已成为一切完美事物的镜子,并成为那绝对与高超的力量,帮助我们回到纯粹生命的领地。”《麦坚利堡》是一首极具灵魂穿透力的诗篇,气度从容淡定,风云在灵肉间回荡,在直觉和感性化的诗意世界托起哲学思辨的彩虹。罗门把二战作为历史的文化大背景,以诗歌的艺术形式抒写人类大苦难的深度精神内涵,他的灵性之笔“进入生命与一切存在的真位与核心”,引导诗性“回到纯粹生命的领地”。《麦坚利堡》对人类战争的悲剧性拓展,显示出诗人超凡脱俗的气概,无数珍贵的生命葬身海底,只把许多“名字运回故乡”,只以血泪冲洗“伟大的纪念”。历史无情,现实无奈,只能在人间的悲风中“沉默给马尼拉海湾看苍白给游客们的照相机看”,诗人对于远景的追怀充满了人世的无尽感伤。在艺术的开阔空间里,诗人心游万仞思接千载,透过“死亡紊乱的镜面”,找回“史密斯威廉斯”们“童幼”时那些“春日的录音带与彩色的幻灯片”,使一切美好的现实重现。而这美好又虚幻的一笔更加重了悲剧的分量,历史远去,遗憾将是永无补偿的,战争的伤疤永是人类心头的阴影。

在诗的艺术创造方面,《麦坚利堡》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有着卓越的贡献。罗门站在生命的制高点上看取世界和人生,冲破了物质性现 实的局限,以心灵的方式解构物下之形,追求 一种幻化与实景之间的写意效果。战争的哭笑, 上帝的手,死不透的世界,嘶喊的大理石,诗 如天马行空,自如而奔放地把历史与现实、心 灵与外物融通于笔下,把深邃而悠远的大情境 营造得气象万千。诗的整体表现为一种典雅的 文人风度,气势豪放,超现实的话语方式灵性 四溢,几乎每一句都充满张力。诗的语言凝炼、 凝重,虽是长句排列,却走出了“散文化”的 误区,形成了一种典型的新语言形式,稳实而 流畅,读来荡气回肠,极富感染力。语言中的 修辞因素,张弛有度,增加了诗意的生气和活 力,既有陌生化的新鲜感,又不失自然的法度。 感性与理性的高度统一,丰富了诗的内涵,充 分艺术化的抒写高扬了诗的理性精神,战争、 苦难、人性、人情,在思辨的情境中有了走向 深度的机会。

《麦坚利堡》是一首“大诗”,它的“大” 不是指篇幅和题材,而是指情感抒发和生命体 验的深度。诗人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个坟场 来诠释人类的战争,从一个独特的角度实现了 透视人类悲剧性内涵的大目标。’诗人的人道主 义情怀没有停留于怨天尤人的对历史和现实的 批判上,而是把目光投注于人类命运及生命价 值的终极思考。与其说诗的主体精神是对战争 的“审判”,不如说是对沉睡的人的良知的呼 叫。诗中对于渐去渐远的历史风物的追怀,是 叹息也是思考,哀挽于弥漫历史上空的悲剧云 雾,是为了在前行路上找到光明和美好,是意 在让善良和温暖祛除邪恶和悲凉。或许历史的 遗迹尚在,悲风坚韧,我们还无法走出诗意的 感伤,那么我们抚摸往昔的疼痛,走到阳光下, 让今天的微笑成为未来的记忆吧。

邢海珍:绥化学院中文系教授。

(责任编辑:吕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