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主站|会员中心|保存桌面|手机浏览

《名作欣赏》杂志

杂志等级
    期刊级别:省级期刊 收录期刊:知网收录(中)
本刊往期
站内搜索
 
友情链接
  • 暂无链接
首页 > 杂志论文 > “另类”引力——关于以色列女作家柯利尔·津萨贝尔的小说《另类戒指》
杂志文章正文
“另类”引力——关于以色列女作家柯利尔·津萨贝尔的小说《另类戒指》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53        返回列表

读柯利尔的长篇小说《另类戒指》是在以巴局势急剧恶化的日子。衬着硝烟弥漫、惨象环生的战争背景,小说中看似闲笔,却格外触目惊心的细节描写,使作品可以归入反战题材一类。比如女主人公丹妮逃避兵役,让父母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海湾战争时期,阿米特的母亲等待外出购物的父亲,突然外面响起警报,母亲原本为父亲低声祈祷,由于极度焦虑,一下子变成对父亲歇斯底里的诅咒……战争使生活残缺不全,也使人的感情失去常态,特别对年轻美丽的以色列姑娘丹妮和阿米特显得特别残酷,生活的破碎感只有靠不停地吸毒,或者躲进另一个世界(生物学课程)得以缓解。这不禁使人想到女性小说的反战色彩,作为一种边缘话语,女性对既定的现代民族国家理念,对主流叙事,有一种游离倾向。 通过表现生活边缘者或小人物琐屑的愿望,探测活跃在意识形态周边的个人因素,并发现它们转而成为干涉意识形态的力量,是小说艺术对当今越来越趋同的世界的不同着眼点。如乔·艾略特所言: “文学与思想,其实是对于世界的同一种构造的不同面相。”(乔·艾略特等:《小说的艺术》)对此,不能不说到小说有关同性恋的描写,而且在人们关于女性写作的印象里,这种描写已经变成多元文化热的又一种“宏大叙事”。正如小说的副标题是“我的姐妹,我的新娘”,作品的主要线索就是丹妮和阿米特的相恋过程:女主人公“我” (即柯利尔)和丹妮相识、相恋、同居,一起讨论要不要孩子,其间也贯穿性抚慰的场面,最终两人分手,丹妮死于印度,她的尸体被运回故乡安葬。葬礼后,悲痛欲绝的柯利尔远赴印度,寻找丹妮生命的最后足迹。书名《另类戒指》源于丹妮的一项提议:“我们的结婚戒指”不戴在手上,而是两个人一起戴上舌环, “那会让性生活变得更加美妙”, “每当亲吻的时候,我们的结婚戒指会互相摩擦,仿佛要生出火花”。而且无论分分合合, “那个戒指会永远[来自www.lW5u.coM]出现在你和别人之间,出现在我和别人之间,我们将是彼此的一部分,直到死”。 粗读小说,上述的各种感受和理解都有一定道理,但这种关于作品主题的述说又难以囊括小说的全部内涵。这是让评论者头疼的地方。如果不采取一种比较单纯的叙述逻辑,就难以向别人介绍作品;如果评论者好心这样做了,又变成先人为主的粗暴干涉。因为只要深入作品就会发现,小说传递给我们的复杂的心理感受,比任何一种概括都丰富得多。其中一个简单的道理,当初柯利尔构思小说的时候,以上关于作品主题的认识基于已有的事件,或已有的结论。换句话说,即使没有这部小说,这样的结论也摆在那儿。难道小说的意义只是为已有的结论再多加一个注脚吗? 在知识信息迅速传播的后工业文化时代,天性敏感的小说家固然不可能对这些事件和结论置若罔闻,但仅仅根据作家和读者经历中已有的“叙事”,却难以构成一部出色的小说。小说中, “生活按先后次序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仅有的故事,就是我们自传中的故事,或我们童年时代开始的那些伙伴的遭遇,或可能就是我们自己孩子的经历。但是,要把我们历历可数的这些经历从头到尾、前后串连,严格地相互关联地叙述出来,则是一种伟大的艺术。在这些情况下,这些联系的先后顺序几乎肯定会压倒合乎比例的思想”。因此, “这种叙述,从一开始就是给有福之人”带来人生意趣的“故事”(小说),而不是“为奔波劳碌之人只能暂享一时陶然之乐而备的杯中之物” (乔·艾略特:《论小说创作》)。在此意义上,小说是供人欣赏的艺术品,既不可能照搬生活,也不是重复有关的生活叙事,或表现一种观念统摄下的生活。当小说家赋予生活一个故事的外观,一种戏剧性的表达,必然使小说与现成的一切产生距离,也就是艾略特所言,它“肯定会压倒合乎比例的思想”,使小说远远超出预想的范围。 《另类戒指》是一部出色的小说。它以温和、大胆的想象,丰富而细腻的表现,使那些看上去“不可能发生的事”变得合乎情理,最终成为一种艺术的“可能”。对于读者,作品中“另类”的艺术形象既不陌生,又不很熟悉,就像为我们身边的故事披上一件神秘主义外衣。人们看到生活中一些熟悉的身形,也就是人物与自我相互认同、或能彼此理解的那些部分。但是,当作家深入发掘人物的某些特质并加以铺张、演义,使之看上去与自我迥然相异,而成为“另类”的时候,人性的复杂性也便突现出来。在我们为那些形象痛心疾首、刻骨铭心的一刹那,所谓“另类”身上,其实隐含着潜在的自我。这是“另类”的诱惑力,它让人重新打量自我,并强化人对命运求知的企图。

女主人公阿米特曾经自问自答: “我是一个女同性恋者吗?”“不,我不是女同性恋者,我只不过是与丹妮相爱,[来自WwW.lw5u.Com]不是与女人,而丹妮恰巧是女人。”这话听起来有点绕,但的确道出这部小说的实情。超出一般的主观预想,这部表现了同性恋的小说,完全违背了一般同性恋题材的“常情”。小说笔力集中描写的,不在于相爱的同性双方有哪些异乎常人的生理要求。女主人公不过是一对刚涉足社会生活的女生,一点也不世故,一点也不成熟,她们追求独立生活的内涵,与其说具有多少启蒙主义的大道理,不如说主要来自一种青春期按捺不住的要打破常规、求新逐异的内心涌动。因此,小说通过她们所勾画的,也不是简单的“同性恋”题材能一言以蔽之。经作家的仔细观察和艺术渲染,小说实际绘出了逼真的社会众生相一角,并以此揭示出特拉维夫城市生活的精魂(《另类戒指》封底,哈亚·霍夫曼评语)。

以丹妮和阿米特最初的交往为例,丹妮和阿米特不仅丝毫不落一见钟情的俗套,恰恰相反,她们十足地表现了同性相斥的一面。她们初次见面是在阿米特的监护人沙哈的客厅:

雅兰的朋友!她(丹妮,笔者注)尖

叫起来,朝我(阿米特,笔者注)虚伪地

笑了笑,目光马上就落在尤维尔(阿米特

的同居男友,笔者注)身上了。我知道她

选中了他,我被很快地敷衍过去。我也不

喜欢他向她回笑的样子。我总觉得尤维尔

只对陌生人炫耀他那最迷人的微笑。

两个女孩夹枪带棒的一番自我介绍之后,丹妮引起阿米特更多的妒忌和反感:

而我根本记不得我们彼此认识。 (这是

丹妮回敬阿米特羞辱自己的话,笔者注)瞧,

羞辱如飞镖一般掉头奔我而来。我最恨的

就是那种我没给人留下任何印象的感觉。

我知道这不仅是由于我的外表,因为我并

不完全肯定丹妮长得比我漂亮。实际上,

从传统观念看,她并不漂亮,也没有什么

特别的地方,或是令人难忘。然而,她却

到处留下她的痕迹。

她发现我受到了伤害。一丝谅解的火

花从她那醉醺醺的目光中闪过。应该怪我

这该死的记忆力,她补充了一句。我真的

什么事都记不住……她在用她的方式道歉。

羞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气。她越哆

嗦,我越感到讨厌。

这两个人由话不投机到同居、一起生活,主要表现为阿米特内心转变的过程。初次见面一番龃龉后,丹妮大大咧咧地闯入阿米特的私人领地,甚至与阿米特的同居男友尤维尔做爱……虽然她们之间冲突不断,但每次冲突都以阿米特接受丹妮的道歉、分辩而和解。阿米特之所以原谅丹妮,因为她发现在那些“第三者插足”的老掉牙的故事中,丹妮是一个另类。丹妮不打算占据别人的男友,也不想和任何男人保持长久的关系,她要以这种我行我素的姿态保持个人生活的独立和完整。她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总是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浓密的卷发垂在脑后,“短裤、袜子拉到膝盖”,“脚脖子埋在运动鞋里”, “衬衫的领子剪掉了,常常是裂开着吊在肩膀上”,没钱时出去挣一点,维持基本的饮食起居。丹妮自由自在的活法,使阿米特循规蹈矩的生活掀起层层涟漪,确切地说那还不是爱,却是爱的前奏,是一种新鲜的引力。

实际上,在阿米特爱上丹妮之前,阿米特或阿米特所代表的一种生活方式先强烈地吸引了丹妮。于尤维尔事发之后,丹妮向阿米特坦白,几年里跟她睡过的男人都长着“塞奇的脸”(丹妮的男友),但尤维尔不同, “他没长塞奇的脸,他长着你(阿米特)的脸”。这话的确可以满足阿米特的虚荣心。但丹妮并不把阿米特当作一种男性伴侣的替代品,她说,她与尤维尔做爱的原因出于对阿米特的羡慕: “我是多么喜欢待在你们的地方,那地方的感觉不像是特拉维夫的又一个出租房……而是感觉到像一个家庭的房子,好像还有孩子,随时可能会放学回家,我多么想念那种房子,那种我小时候曾经认为我会拥有的房子,但现在我知道我根本不会有了。我想当一个晚上的你,成为那个房子的一部分,想换换位置。或许我想更靠近你”。传统温馨的家庭生活,竟也是我行我素、终日漂泊的丹妮一直期待的。

如果两个人的关系就此一帆风顺,丹妮屈从了传统的生活方式,那么她也算不上“另类”。关键是小说到这里笔锋一转,丹妮带着一丝挑战的态度承认,她和尤维尔做爱,也“还有点出于敌意”,即向她所倾慕的阿米特的生活方式挑战。认识丹妮以前,阿米特一直是一个传统的姑娘,按部就班地读书,与青梅竹马的男友同居,努力完成大学生物学学位,一旦得到学位,就和尤维尔结婚、生子,组成一个传统的美满家庭。所以她对丹妮吸毒、随便的性关系,和男友塞奇轻率的举止,都抱着轻蔑、不以为然的态度。不仅阿米特,丹妮的父母和所有关心丹妮的人都希望她像阿米特那样生活。有趣的是,小说里支持传统生活方式的人足够一个“加强排”,即便如此,阿米特还是向形单影只的丹妮“投降”了。

故事峰回路转,基于一种知性的体认和表达。如果说丹妮是小说中最为感性的人物,那么小说离不开阿米特对丹妮的知性理解,这是小说对人物性格逻辑的必要补充方式。通过阿米特的观察,丹妮对温馨家庭的羡慕是暂时、非常有限的。 “家庭”是漂泊人生的情感驿站,却不是永久的锚地。这是丹妮与以家庭为归宿的传统女孩根本不同之处。丹妮有自己的生活宣言:

生活是早上起床后,遇见某个人,一

个陌生人或是你认识的人,来问你问题,

你然后解答问题。你害怕那样,所以你跑

到学校,将自己禁锢其中,那儿的人都和

与生活没有任何关系的一成不变的老问题

打交道。那有点令人宽心、令人鼓舞的味

道,但那是逃避。

她不客气地对阿米特说: “大多数人认为他们为活着而活着,但是他们实际上活着是为了工作,为了父母。打个比方,你活着是为了你那愚蠢的生物学学位,为了你跟尤维尔的生活和你要到三十多岁时生的孩子。”当阿米特承认“那是我的生活”,丹妮说:“是的,那就是我所说的意思。你们找到各种各样的生活的替代品,把它们叫做你们的生活”。而生活应该是人一种自然的回应;而不是复制别人的套路,寻找“生活的替代品”。

阿米特和丹妮不是一个女人的两面,而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是人性的复杂对于简单归类思维方式的挑战。小说运用各种表现手法来强调分歧与差异,而不是偕同。在“另类”丹妮身上,聪慧、敏感却又十分传统的阿米特发现了自己,发现自己对生活也有一种潜在的欲求。那是一种青春的自信,绝不“逃避生活”,而要从打破常规中获取灵感,开辟新路。与丹妮相比,阿米特缺少的不是打破生活惯性的勇敢;她身上更多现代教育所赋予的一种阐释能力,这种能力是滞后的,似乎压抑了本能,但当本能一旦被转入这种阐释逻辑,获得一种知性的体认,阿米特表现得比水性杨花的丹妮更加明确与执着。

比如阿米特以两性关系中父母的婚姻为例来检讨自己,并在这种思考和阐释后,毅然提出与丹妮同居。“毫无疑问,依赖在我父母的关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不知道我们的个性是否真的是父母的遗传反应,或者只是一种社会学现象,一种复制或模仿”, “我们没有建造一种新的模式”。几个月后,阿米特向丹妮表示:

也许我们在一起所拥有的是一种尝试,

尝试创造一种更好的、更纯洁而原始的东

西,因为当我们卷入与男人的关系之中,

我们实际上没有选择,我们很难回避别人

为我们铺好的路。但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而只能是开拓者,自己

为自己铺路,我们在一起有机会创造出一

种新的,也许是更好的东西。

阿米特对于“依赖”的反省固然是两个女孩一起生活的原因,但她们之所以走到一起,建立一个温馨的小巢,依然离不开现实的战争背景。战争勾起人对家的渴望与怀恋之情,尽管人对于家的想象各式各样。在此意义,柯利尔与中国作家孙犁有异曲同工之处。孙犁的抗战题材小说改变了五四文学对“家”的想象。比如40年代末,孙犁的小说《/j、胜儿》描写冀中抗战最艰苦的岁月里,农村姑娘小胜儿救助八路军伤病员小金子的故事。小说不正面描写战争,却放大战争间隙日常生活的细微末节:“小胜儿用棉被把窗子堵了个严又严,把屋门也上了。她点起一个小油灯,放在墙壁上凿好的一个洞里,面对着墙做起针线来,不住尖着耳朵听外面的风声”。这种看似琐碎、实则匠心独具的描摹,使作品透出温馨的家的光彩: “在冀中平原,有多少妇女孩子在担惊,在田野里听着枪声过夜!她回过头来说: ‘我们这还算享福哩,坐在自己家里的炕上——”’衬着枪声肆虐、村民流离失所的背景,作品关于战争的残酷和对战争的控诉,就像中国画的留白,真所谓“无声胜有声”了。

正如孙犁的这种表现方式,《另类戒指》描写战争背景下两个姑娘对无忧无虑的生活的向往:丹妮喜欢邻居一家人的房子“有一种安静和安全”,于是爱屋及乌,牵来他们的狗“陪我们一段时间”。丹妮对“家”眷恋,使阿米特想起父母的房子, “想起果盘、报纸、带四只椅子的饭桌,第四只椅子当做支架”。两个姑娘都喜欢逛街,喝咖啡,或者“会在本·叶乎达大街那家意大利冰淇淋店里买冰淇淋”。“周六的时候特拉维夫像过节似的……可是,透过喧闹”,对城市生活有特殊感觉的阿米特“还是听到一种假日的寂静,好像是城市正在抗议它的世俗的居民”。邻居家的小狗和她们一起散步在海边, “丹妮走在我身边,她的手臂挽着我的手臂”,丹妮有时跟小狗一起跳舞, “两个围着对方兴奋地又蹦又跳”。小说也不正面描写战争,尽管战争就发生在她们身边,每天都在改造周围的环境。

但由于时代不同,国家和历史不同,同是表现战争背景下的日常生活,中国和以色列作家也明显不同。《另类戒指》一方面描写人们沉迷于特拉维夫咖啡馆的慵懒的生活;另一方面,慵懒的外表下却是内心的紧张,以及关于人的紧张思考。被丹妮的白粉送掉性命的小狗球克斯是一个隐喻,小狗主人家的两个儿子当兵,女儿搬出去生活,父亲不能忍受儿女不在的生活,也离家出走……惺惺相惜的丹妮给孤独的小狗服用了白粉,以致小狗送命。在这个隐喻中,家庭、或者任何一种社会群体都注定要消散和分离,或者说,那只是人逃避孤独的临时所在。即使在这个栖居地,人对于绝对意义上的自我完整的追求,也使她们终日处于分手的焦虑中。因此,孤独是永恒的。丹妮的生活遭遇使她获得最终答案,即人的一生不是如何逃避孤独,而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承受孤独。于是她远走东方,在印度的寺庙削发为尼,最后“为了测试承受沉默的耐力”而冻死在大山里。当阿米特追寻丹妮的足迹来到印度,她与僧人攀谈,也对一种避世哲学深有感触:

你可能认为他们天生卑贱,可是他们

是最好的人,当然,他们有竞争力。西方

的游客知道,佛教拒绝野心,但他们对努

力胜过别人有自己的理解。 但是,阿米特最终没选择丹妮的路。她在印度进行最后一次“自我完整”的告别仪式,之后回特拉维夫与旧日男友尤维尔举行婚礼,完成学业,选择传统的生活。至于这种生活能维持多久?会不会重复球克斯主人家的命运?已不是这部小说的任务。小说使读者从中看到生活,看到特拉维夫,看到以色列,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与丰赡,并在这种心灵相遇中减轻了现代人的孤独感……这一切足已使读者对《另类戒指》心存感激,也使小说家柯利尔·津萨贝尔无愧于“当代犹太文坛的以色列著名作家”的声誉。

董之林: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学评论》编辑部编审。

(责任编辑:续小絮)

柯利尔·津萨贝尔,以色列人,1976年生,曾就读于伦敦大学的斯拉德美术学院,获艺术学学位。现为以色列国防军杂志的新闻记者、编辑。她既是画家又是作家。评论家把她比作享誉现当代犹太文坛的以色列著名作家。

《另类戒指> (With This Ring): (以色列)柯利尔·津萨贝尔著,许庆红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7年10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