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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含结构中的诗性思维——《荷花淀》《嘱咐》合论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53        返回列表

 一篇《荷花淀》成就了孙犁一世文名,引来千家评说不休。以致它的姊妹篇《嘱咐》被长期掩映。事实上要完全读懂《荷花淀》不能不联系《嘱咐》,反之也一样。尽管评论界关于这两篇小说显在的思想和艺术特征涉论很多,可是却少有人注意到其中隐含的结构所透露的信息。 我们能感受到这两篇小说所洋溢的乐观从容、健康向上的浪漫主义气息,也能体会作品中人物明事理、识大体,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重的精神境界,更欣赏作者清新、俊逸、简练、传神的艺术风格。但是,本文要指出的是,从作品隐含的结构分析,作者的创作初衷并没有这样宏阔,他只不过要浓墨重彩地描绘出中国传统女性的优美爱情和含蓄思维。  这个爱情的主体就是水生夫妇,也包括水生的战友与他们的女人。在《荷花淀》中水生夫妇的主人公地位还不太突出,因为群像人物的爱情成为小说的重点,但到了《嘱咐》,他们才成为真正的也是唯一的主人公。  熟知《荷花淀》的读者一定记得小说中这样一句话: “女人们到底有点藕断丝连。”这是最直接描写他们爱情心理的话语,也是全文情节的过渡句,由此也不难体会爱情在这篇小说中的地位。虽然这些爱情由于种种原因其形式差异很大,有封建包办的爱情:所谓“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去;也有比较羞涩的爱情,借口是给丈夫送件衣裳;当然也不乏两情相悦的: “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至于水生嫂似乎说了一句与爱情毫不相干的话:“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但仔细品味就不难发觉她对丈夫的思念之深,连他随便说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至于在意外的重逢中受到丈夫们的刺激,女人们讨论着要自己拿起枪与鬼子战斗的话题其实并不完全表明她们独立意识的觉醒,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为了赢得丈夫爱情的手段而已。显而易见, 《荷花淀》中的主要笔墨是记录水生及其战友夫妇离别的场面,确切地说是展现他们的爱情心曲。不像一般小说把爱情作为表现战争的角度和背景,恰恰相反,在这里战争成为爱情展示的道具。

其中有两句话构成的隐含结构最能证明我们的判断,这个结构就是作为主妇的“家我并在”观念和“先家后我”的思维与叙述顺序。所谓“家我并在”,就是家虽然包含着我但不能代替我,之所以把“我”与“家”并置或者把“我”专门从“家”中单列出来正是突出我的爱情需求; “先家后我”的思维和叙述顺序是指《荷花淀》与《嘱咐》等作品中中国传统女性表达爱情的委婉方式。

第一句:“你走,我不拦你,可家里怎么办?”这似乎是水生嫂作为女人的缺乏主见,在丈夫离开前讨要生活的对策,其实不是,聪明的水生嫂当然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只不过是用这句话作为铺垫以引出下文的第二句话: “你有什么话嘱咐嘱咐我[来自wwW.lw5u.cOM]吧。”在水生嫂看来,对她个人的嘱咐也不是要他指点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而是验证自己在丈夫心中占有多大分量,换句话说,测量他们的爱有多深。因此当水生说道, “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这句话时,水生嫂流着泪答应了,她等的就是这句话。自己的生命倒在其次,关键是丈夫在意与否,有了丈夫对自己的珍视,她觉得就是死了也值得。这就是《荷花淀》中表现的主要内容——中国妇女对爱情的珍视和痴诚。但这还不是重心,孙犁的初衷显然是要表现和礼赞中国传统女性在爱情表白上的委婉、机智。

中国女性绝对不会直白地询问丈夫:你爱我吗?你对我的爱有多深?况且是20世纪40年代的农村女子,但是这并不等于他们没有爱的渴望,没有表达爱的要求,恰恰相反,她们的感情炽热、愿望强烈,只不过表白的方式比较隐蔽而已。

在水生作为男人的意识里,家当然包括着自己的女人,所以,他临行前对家的安排也就包括对妻子的嘱托,对家的关心就内含着对妻子的爱护。可是作为女人的水生嫂不行,她期待丈夫明明白白地说出对自己个人的感情来,不要把她与家混在一起。因此水生说: “我走了,你要不断进步,识字,生产。”这样的笼统言语,水生嫂就不大满意,一边答应一边问,“嗯,还有什么?”其实她并不是想听丈夫说很多话,而是等待丈夫说出与自己有关或者说饱含夫妻恩爱的话语。可是,她却不直接说:“你走,难道就不替我想想吗?”作为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妇,她有这种担心和埋怨是毫不奇怪的,如果让她一味的豁达反倒不符合普通妇女的心理。谁能保证,丈夫这一走就能平安归来?也许这就是永诀。战争年代什么情况不会发生?假如丈夫牺牲了,她就可能终身守寡。在这种背景下,一个女人而且是夫妻感情融洽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生离死别的絮语?但是让她露骨地说出这种意思显然不符合水生嫂的性格,也不符合中国传统女性的习惯,因此,她要绕个弯子,即先问“家里怎么办?”然后自然地引出“我怎么办?”的话题。这样问表面上是在商量家务,可实际上是为探测丈夫对自己的爱情打掩护。而且“先问家”体现出主妇的大局意识和传统思维, “后问自己”表明女人的多情细腻和独立观念。  遗憾的是多年来研究《荷花淀》的文章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两句话的分量,更没有注意到这两句话的潜在关系以及它作为一种隐性结构的作用。有人可能会说,这很平常啊! “问家”,“问自己”,谁先谁后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如果我们结合《荷花淀》的姊妹篇《嘱咐》来看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因为《嘱咐》中也潜藏着同样两句话,也是这样的结构。那么,毫无疑问,这种句式或结构就不是作家偶尔为之而是他精心设计的结果。

当水生离家八年后回到家与妻子对面而谈时,水生嫂问的第一句话是: “真的,你也想过家吗?”水生说: “想过。”听到这样的回答,水生嫂照样不满意,她进一步询问: “在什么时候?”回答是: “闲着的时候。”她再进一步问: “什么时候闲着?——”“打过仗以后,行军歇下来,开荒休息的时候。”等到孩子睡了,夫妻两个人互诉衷曲的时候,水生嫂又开始了她的第二句问话: “说真的,这八九年,你想起过我吗?”水生回答: “不是说过了吗,想过。”“怎么想法?”她逼着问。 “临过平汉路的那天夜里,我宿在一家小店,小店里有个鱼贩是咱们乡亲,我买了一包小鱼下饭,吃着那鱼,就想起了你。”  这两句问答与《荷花淀》何其相似!也是首先问家,然后问自己。而在水生的回答里,同样也是想家就包括着想妻子,可是水生嫂非要丈夫专门说出对自己思念的细节来。我想,这不只是夫妻恩爱的显现也是作者孙犁在这两篇小说中刻意强调的主旨。战争给老百姓带来了多少灾难,特别是妇女,她们要忍受比常人更多的生理和心理折磨。年仅21岁的水生嫂苦苦等待了丈夫八年,还算幸运,水生平安归来了。但其他妇女呢,也许就从此做了寡妇。所以,这里的“想”不能只简单地理解为思念,还包含着怨妇的久旷之情。古代诗词中能发现不少像《金缕曲》这样的作品,可现代小说中关注到这个层面的似乎只有《嘱咐》与《荷花淀》。尽管,我们不排除孙犁自觉的意识形态思想,但是我觉得他的出发点或重心始终是关注人性需求,包括生存、情爱、自尊等。一个小孩子从一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做母亲的怎么向他解释?虽然周围的大人都知道其丈夫上前线了,可是八年都没见人影,反复给孩子解释恐怕都有点勉强了,也许在孩子眼里会逐渐以为自己本是一个没有爹的野孩子,因为人家小伙伴都有爹、有娘的,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就只有母亲陪伴呢?在小说中,这样写水生嫂的委屈: “女人从炕上拖起一个孩子来,含着两眼泪水笑着说: ‘来,这就是你爹。一天价看见人家有爹,自己没爹,这不现在回来了。’说着已经不成声音。”

女人的苦情真是难以说清,如果水生不回来,孩子恐怕会对母亲的诚信产生怀疑,母亲怎么还骗人呢?不难想象他们承受着多少生理和心理的负担,丈夫长期不在家,不能过正常的生活,连在孩子面前说话都没了底气。更不要说兵荒马乱中东藏西躲,仅仅为了存活下来。所以,连开通明理的水生嫂一提到这些也禁不住要发火:

“嗯?我容易,”她有些气愤地说着,

把饭端上来,放在炕上。“爹是顶不容易

的一个人,他不能看见你回来……”

但这一切苦楚都没有影响夫妻的感情,反倒更加深了他们的爱。夫妻分离八年相聚还不到半夜的功夫,她又要急着送丈夫上前线,这似乎有悖常理,其实目的还是为了爱情。 “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八年才见到你,你只在家里呆了不到多半夜的工夫。我为什么撑得这么快?为什么着急把你送到战场上去?我是想,你快快去,快快打走进攻我们的敌人,你才能快快地回来,和我见面。”她们太渴望丈夫平安归来与自己长久地厮守在一起,因为作为女人,有不能和别人说的高兴之事,那无疑是夫妻的性爱。 “你知道,我们,我们这些留在家里当媳妇的,最盼望胜利。我们在地洞里、在高粱地里等着这一天,这一天来了,我们那高兴,是不能和别人说的。”为此他们再一次向丈夫发出生死不渝的爱情誓言:“只要你还在前方,我等你到死!”

所以说,爱情或者说性爱才是这两篇小说的中心。而委婉含蓄的爱情思维是作者强调的重点。因为正是中国女性的爱情思维成就了这些多姿多彩、风情万种的女性性格,也是这种女性性格成就了孙犁小说的诗性艺术。

水生嫂作为中国传统和现代意识完美结合的女性典范,最充分地展示了中国文化的含蓄思维,也浓缩了孙犁的诗性风神。水生嫂尽管对男尊女卑的旧思想心有不满,但在行为上总是夫唱妇随。不难看出他们夫妻的感情非常和谐,而这一切则取决于她处事的大方、从容,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忍让。她说丈夫“你总是很积极的”时不无抱怨,但又包含着理解的爱,所以叫嗔怨最合适不过。这既表明她对丈夫的尊敬和支持,也流露着她独立的个性。她会说话,会做人,她能聪明地传递出自己的情绪但又不致引起丈夫的不满。水生离别家乡八年回到家,在门口遇到妻子的场景,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水生嫂温柔、聪慧、贤淑、泼辣的多面性格和她独有的爱情思维:

女人一怔,睁开大眼睛,咧开嘴笑了

笑,就转过身子去抽抽搭搭地哭了。水生

看见她脚上那白布封鞋,就知道父亲准是

不在了。两个人在那里站了一会。还是水

生把门掩好说; “不要哭了,家去吧。”他

在前面走,女人在后面跟,走到院里,女

人[来自WwW.lw5u.com]紧走两步赶到前面,到屋里去点灯。水

生在院里停了停。他听着女人忙乱地打火。

灯光闪在窗户上,女人喊: “进来吧,还

做客吗?”

在这段描写中,女性天生的柔弱、突然见到分离多年的丈夫时的惊怔和由此所产生的悲喜交加心理,以及清醒过来后的礼让和细致,以至最后恢复女主人状态后的冷静、从容尽显眼前。她之所以开始跟着丈夫走,是尊敬丈夫,但到了院里又赶到丈夫前面,则显示对丈夫的关怀,怕他黑灯瞎火被什么东西撞着。最后,那句泼辣的调侃则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和口气了。

总之,我们做这样的揭示和强调并不是要贬低作品的丰富内涵,而是提醒读者从深层结构认识作家孙犁的心理趋向,以及他创作《白洋淀纪事》的出发点,更进一步领会作者试图通过对女性形象的塑造,礼赞中国传统文化中诗性思维的强烈情感。

邰科祥:硕士研究生导师,教授,现为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在《文艺研究》《南方文坛》《文学自由》《小说评论》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出版专著4本,其中《贾平凹的心阈世界》获2007年陕西省人文社科研究优秀成果二等奖、《贾平凹语言世界》获2000年陕西省人文社科研究优秀成果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