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主站|会员中心|保存桌面|手机浏览

《名作欣赏》杂志

杂志等级
    期刊级别:省级期刊 收录期刊:知网收录(中)
本刊往期
站内搜索
 
友情链接
  • 暂无链接
首页 > 杂志论文 > 《水成岩》:生命的现身和感悟(外一篇)读诗一束
杂志文章正文
《水成岩》:生命的现身和感悟(外一篇)读诗一束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7        返回列表

在我的书架上放着几块石头。它们不是什么“雅石”,晶莹剔透且幻化出山水物形;也不是“丑石”,形容乖戾,以引发人审丑的奇想。它就是最普通的石块:砂岩,页岩,石灰岩。

那是我向一位搞地质学的友人要来的。友人是位藏石家,家中博古架上雅石奇石琳琅满目。一日,当我说想要几块石头时,他神色紧张,一阵肝儿颤。可他没想到我要的却是这种石块,心一下就踏实了: “随便拿。不就是沉积岩吗?这普通石块满世界都是。如不是研究采样,我才不会摆这个。”

“是水成岩”,我较真地说。 “当然,它又叫水成岩。这有什么关系吗?”朋友宽怀地笑道。

是有关系。对事物命名中词素的修辞敏感,既是诗人的怪癖,也是他们的认真。而汉字是世上多么神奇的文字啊! “水成岩”三个字,从象形到字义,都具有迷人的直观、整体、顿悟特征。从构词上说,它显[来自wWw.lW5u.CoM]现了缓缓贯通的过程和关系;而从词素上看,它们又是灵活的,彼此“孤立”的,激发起人丰盈的联想。我热爱这“水成岩”,对卞之琳先生诗中之“水”,之“岩”,我们在体味时不可损益一字。水边之岩,岩下之水,水成之岩,种种关系交叠融和,完成了对生命流逝的痛惜和奇异赞叹。 我之所以喜欢凝视这“满世界都是的普通石块”,多是由于读了卞之琳先生的《水成岩》。它是我能背诵的少数现代诗之一。年轻时我只沉浸于它隐喻技艺的精纯,但又觉得其意义太过“单纯”了。现在, “上了点年纪”的我,才真正会心于它意蕴的深厚,情感的诚朴、内在,它在浩远和现场化若无痕的“组织” (卞先生有一首名诗就叫《距离的组织》)中,完成的对生命的现身和领悟。

“水边人想在岩上刻几行字迹:”这个单句作为一节,强调了旷远的时间和空间感。冒号的使用,先引发了我们对值得镌刻的深奥话语的期待。但这期待却“落空”了,诗人“突兀”地又将语境拉回到日常生活中: “大孩子见小孩子可爱,问母亲‘我从前也是这样吗?”’这大孩子天真的问话,却教母亲的心微微震悚!“我从前”,作为过去时态,一个孩子怎能体悟到它所包含的沧桑怀想和无言之痛?母亲竞忘了或难以回答。她“想起了自己发黄的照片/堆在尘封的旧桌子抽屉里/想起了一架的瑰艳/藏在窗前干瘪的扁豆荚里。”叠叠旧照片和层层干豆荚,互为比拟,记载了生命由瑰艳到衰褪的流程。而这层叠的生命记忆之喻象,又被和谐地纳入同样层叠的水成岩这一整体隐喻之中,三个意象发生了交溶、叠加、共生,形肖而神通,令人叹为观止。  水边人还用在岩上刻些什么字吗?噢,不必了,水成岩已是最好的无字诗碑。人之所以被叹为“悲哀的种子”,是由于在广阔的世界,只有人这惟一的物种才能体会到时间的流逝,生命的不可重复,死亡乃是最根本的必然。人的“此在”感,是建立于有限的时间境域内的。“水哉,水哉”,这古老又常新的叹息,既是对生命的痛惜,又不妨看作是奇异的赞叹——毕竟也只有人能将自身对象化,像水成岩那样,使诗意地栖居过的“瑰艳”生命,在回忆中现身并领悟。  卞之琳先生在《成长》一文中说,“脚踏实地的孔子……未能免俗,作了一个如果旋律发展起来就是一首诗的,单纯的,平凡的,洁圣的,永古的长叹——水哉水哉!”(《文学月干第1卷第4期)那么,卞之琳先生则发展变异了“古代人”的这一喻象或旋律,写出了这首坚实纯粹的生命之诗。附:水成岩/卡之琳 水边人想在岩上刻几行字迹: 大孩子见小孩子可爱, 问母亲“我从前也是这样吗?” 母亲想起了自己发黄的照片 堆在尘封的旧桌子抽屉里, 想起了一架的瑰艳 藏在窗前干瘪的扁豆荚里, 叹一声“悲哀的种子!” “水哉,水哉!”沉思人叹息

古代人的感情像流水,

积下了层叠的悲哀。

《热苞谷》:苞谷和孩子

我熟悉昌耀大部分诗。一个诗人的一生会写下自己生命的流程,这流程中有宽阔的河面,有突起的风波,有两岸的风光……但是,最能昭示诗人灵魂的,却是内凝的漩涡。这样的诗一生并不多见,因为它是猝然袭来令诗人神骸俱销的瞬间,是诗人被“非如此不可”的神异之声攫住后噬心的自画像。我认为,昌耀有两首诗属于这种性质,一是《孤坟》,一是《烘烤》。

但我三思之后却没有选择解读这两首诗。生者已逝,我不忍再打扰他。他睡在大地怀中,藉生命的光明,行完一世路程。愿他醒来清静,得享澄澈性情。 《热苞谷》是昌耀众多佳作之一,这首诗是诗人创作中的一个“例外”。它单纯、明澈,走笔清畅,孩子手持热苞谷奔跑的声音,应和着诗人欣快的脉搏声,苞谷粒射出的“十字星辉”,安慰了一颗痛苦的诗心。

这首诗的结构是线条的,与昌耀大部分作品的块垒峥嵘不同。手持热苞谷的孩子在追戏另一个孩子,这一场景使诗人凝神。但他没有急于站出来抒情,而是以叙述的笔调尽心尽性地写了孩子的步态、表情、衣着、剥苞谷的动作、飞跑中闪掠而过的风景。但正是在这种对本真情境的描述中,“存在”自己现身“说话”了。它不是诗人“移情”的产物,而是直接带着天地同参的拍击力,向我们涌来。 “他们呼唤什么?他们嬉笑什么?”不必再说了,一切在加快成熟,懵懂的孩子教诗人领悟了“心与道合”。

另外,《热苞谷》与昌耀大部分作品善于使用“混色”不同,它几乎是平涂的一块块有装饰感的单色。主体色调是响亮的金黄色(苞谷,火炬,一片一片太阳及光栅),间以单纯颜色的绿树,蓝背心,高尔夫呢西裤,雪白的运动鞋,黑色铁桥。色彩的单纯,表达了诗人心灵的快放与和谐,与他所要处理的情境达成同构关系,在此,“色彩就是思想” (列宾语)。

像梵·高选择“食土豆的人”入画一样,昌耀也将“苞谷”这平民化食品深深捺进了我们的心。苞谷是“低下”的,但正因为如此,它才更像大地伸出的拳头,诚朴地反映着太阳之光和大地的“喜气”。附:热苞谷/昌耀手持热苞谷的一对小男孩在街头追戏。手持的热苞谷如同奥林匹亚圣火接力的火炬。一切在加快成熟。请看街头一对追戏的小男孩他们手持鲜嫩的热苞谷大步跃过一片一片太阳像跃过一片一片湖水。像跃过母亲的弹簧床。他们躲过行道树忘情地朝前方追戏。他们嬉笑什么?林荫道上奔跑着男孩子蓝蓝的背心。和高尔夫呢西服短裤。和雪白的运动鞋。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奔跑着的一个男孩子忍不住停步掰开热苞谷的一叶苞衣。喜气的谷粒透过丝絮射出迷人的十字星辉男孩子更紧地追逐另一个奔跑的男孩子。热苞谷金黄的籽实让城市的夏季瞬刻成熟男孩子奔跑在铁桥。奔跑在河岸。奔跑在光栅。他们呼唤什么?他们嬉笑什么?听得到热苞谷飒飒的风声。一切请加快成熟。

[来自www.LW5u.com]陈超: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