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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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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的世界,彼岸的风景——李贺《南山田中行》文字感发下的心灵秘录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31        返回列表

/韩广

秋野明,秋风白,塘水渗渗虫啧啧。

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

荒畦九月稻叉牙,蛰萤低飞陇径斜。

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

——李贺《南山田中行》

应该是编织单纯的人生美梦、构建上进的生命传奇的幻想季节!李贺却以一种既徘徊于世俗边缘又独立于尘世之外的看客姿态,冷眼看透了一切,开始用冷漠甚至冰冷的目光审视着现实的人生。这种冷漠如铁自然源于李贺本人的坎坷经历,但是过重的精神负担无端地强势降临,无论是谁,恐怕都不能轻松从容地去面对,而是会在这样无法选择的命运阴影之下经历一场脱胎换骨般的困境挣扎。

语言的表达和生命的感悟常常存在着惊人的一致,文字的感发更是不可思议地暗示着隐秘文本下诗人深藏的心灵秘录。

《南山田中行》就是一首最富李贺个性的心灵篇章。就像是一幅已经风干了的时间标本,深隐着远去的记忆,暗藏着蚀骨的悲凉。

一个身在南山田野中的行人,面对秋天的景象,理应产生诸如或丰收的喜悦、或黍离的衰败、或生命的欢欣、或秋景的萧瑟之类的普通情绪。然而,一般人所能感受到的情绪全被李贺过滤排除,而一般人无法感知的离奇想象倒是天马行空般地扑进了李贺的文字视野。

这是一幅惊人怪异的秋天图景:啧啧虫鸣、濯濯塘水、磷火青幽、鬼灯隐灭……一切飘飘忽忽,悠悠荡荡。

奇词怪语的背后,灵魂死角,冷气逼人:秋野通脱透明?秋风白煞如练?塘水渗渗?虫鸣啧啧?云根苔藓寂寞伫立?冷红泣露娇艳呜咽?枯黄稻草横七竖八?低飞冷蛩斜三叉五?水流静静滴落层沙?鬼灯漆漆点照松花?

时间的变化,色彩的幻化,让人凛寒彻骨,脊背发凉。这一切,显然不是寻常景致、此岸现实,分明就是一幅神秘世界、彼岸风景。

太白仙才,长吉鬼才。通篇阴气凝滞、虚荒幻诞。然而,阴冷的又逼真可感,荒诞的又如此真实。轻飘飘、沉甸甸,魂归何方?人间何世?

幽明两界、冥中八景,想象的视野在这里被打通。此时的李贺,仿佛站在天堂与地狱的关口,此岸与彼岸的边界,描述忽阴忽阳的奇异景观。无法融合的阴阳两界、超乎寻常地冷静叙述,构成了该诗荒凉甚至阴冷的情感基调。

当然,是现实的荒诞造就了李贺这样一副同样荒诞的审视眼光,反过来,这种极具穿透力的冷漠眼光又使得李贺的视野更加的游离独立、幻化自由。

在李贺几近透明的冷静叙述中,可以想见其深层精神世界的沉寂与死灭:“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二十年来如一梦,忽唯忽否,方死方生,所有一切,寂寞透明。是生是死?是醒是梦?是实是虚?是真是幻?也许生生死死、醒醒梦梦、实实虚虚、真真幻幻本来就鬼使神差、阴差阳错。

于是当现实的冰冷怪异一旦启发了诗人自我的苦涩觉醒,本就早慧的李贺在穿越了生死之门,跨越了阴阳隔河之后,开始游弋于现实与非现实、存在与非存在的寂寞两端,尽情地穿梭在一个素笔勾勒的想象世界。笔触的尽头,是生的无望与死的遥望,以及尘世的孤独与人生的恍惚。

该诗独特的想象及瑰丽的意象显然带有楚辞的痕迹。“目及千里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楚辞的神秘色彩,从某种意义上说,打开了李贺的想象之门,只不过,刚刚打开的想象之门,却又把诗人怪异地逼仄到这扇本就局促的狭窄角落。“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人情冷暖、世态凉热,李贺得来的体会总是如此残酷、如此深刻。

在这种想象逻辑下,于是出现了在南山田野中所见的独特景象,人间幽冥、魂魄飘零,极端的怪异,惊人的阴冷。

“阴冷”为该诗苍凉而又荒谬的底色。表面的文字掩遮不了的是隐秘的心理,在诗人阴冷的描述中,可以明显感受到诗人所处环境的无情坚冷。不长的小诗,深隐着李贺一生的黯淡。

当然,诗人不近情理的冰冷理所当然地源自于其所处时代的叛逆时尚及李贺本人“不屑作人道过语”的另类个性,但是弱势个体与强势现实之间的紧张对峙,仍然从本质上决定着李贺诗歌深层次的精神实质。

元和初年,带着曾经名动京师的早慧及少年狂热的激情,李贺把理想定位于封建考场,计划着在进身之阶中实现当时主流形势下的起码认可。遗憾的是,李贺的早慧剌痛了同场者敏感的神经,红眼不平者以李贺父名晋肃所以儿子不能进举的荒谬逻辑为由,残酷地剥夺了李贺进士考试的资格。虽然,当时包括韩愈这样的权威人士都在为其辩护,但是,淘汰出局,成为事实。就这样,尘埃落定,木已成舟,无法想象的荒谬,把李贺莫名其妙地剔除在了主流之外,李贺在愤怒的不幸中被迫地沦为现实的非主流。

人生的不幸经过长时间孤独的发酵,会慢慢凝固成一粒带血的种子;血性的种子在寂寞中深埋,最终会结出一枚扭曲的苦果。

虽然,从李贺早期的诗作中就可以看出其绝对特殊的另类风格的萌芽,而且,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在得意与失意及幸运与不幸的二重摆动中舒缓地变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仕宦情结的粉碎与世俗向往的破灭,无疑成为李贺一生不幸的根源。这种命数般的社会悲剧以随机偶然的强势姿态降临,总是让人在饱尝人生荒谬的同时,勉强地承担[来自wWw.LW5U.com]着这份本来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极虑苦吟、长才短命的李贺,也正是在这种荒谬的逻辑下荒谬地树立起了这种与众不同且铁血无情的荒谬风格。

年去年来,岁过岁往,血性的苦果在寂寞的冷落中慢慢地扭结、渐渐地变形。荒诞思维由此形成,一种愁风怨雨般极端敏锐的人生感受力从此注定成为最具李贺个性的怪异旗风。

这首幻化着独特色彩的小诗是清醒[来自Www.lw5u.Com]着痛苦的心灵秘录。孤独的落寞、独处的压抑全部虚化在了忽闪忽灭、似暗似明、若即若离、如梦如幻的荒诞色彩之中。鬼风入骨、阴风飒飒,让人在拍案惊奇中顿时又心生悲凉。此岸的世界,彼岸的风景,阴冷的场面实为李贺一生的的悲情缩版。 .人生有限,岁月无穷。早巳在檐下风干了的苦果,在岁月风云中摇来荡去,承受着寂寞时光的风吹雨打。这首小诗,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人生的暖意,而是通篇充斥着宿命的悲凉。

叠影流潺、四季流光。生命在四季的轮回中渐远渐行,只是当阴冷的冬天总算过去,可它又同时带走了人生的暖意,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绝望的无可奈何。时间最是永恒,历史总是无情,李贺人生的春天究竟在哪里?

奥地利作家卡夫卡曾经通过孤独而冷静的笔触构建了一处战战兢兢的人性“地洞”。从此,精神世界里的地洞与地洞阴影下的人生,成为了矛盾哲学的纠结两极。对比着看,卡夫卡与李贺,同样是用文字记录内心的精神世界,同样有着个性鲜明的卓异文风。只是不同在于,卡夫卡构建“地洞”时,深藏着的是对现实不安全感的寂寞忧虑,而李贺勾勒“秋景”时,深隐着的则是对生命不可知的无奈绝望;卡夫卡写作地洞,是在探索生命的退路,而李贺记录秋景,实际上是在寻求人生的出路。同样的无路可走,同样的无力回天。

当时间进入二十世纪,卡夫卡虚无地描绘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入的怪异城堡,萨特在恶心的寂寞中深刻地勾勒“他人即地狱”的隔离审判,加缪在希腊的预言中讲述西绪福斯推动滚石的永恒悲剧,贝克特在荒诞的色彩中记录毫无理性的等待戈多……而在遥远时代的遥远中国,一个孤独寂寥的苦吟诗人早巳透穿幻觉与幻听,魂飞九天、魂逐飞蓬般地用想象之笔记录下了人生的虚无荒诞。只不过,李贺是在朦胧的自我觉醒时,感性化地描绘这种无意识的萌芽与影像,西方现代作家是在思维传承中,自觉呈现对荒诞意识系统而深刻的理性思考。

对于芸芸大众来说,生命不过是一场无知而寂寞的过往烟云,苦难意识的系统化觉醒往往也迟钝地泯灭在疲顿而繁琐的人生旅程;但对先悟先觉的人来说,人生苦难的自我觉醒总是敏感地刺痛着他们清醒而无奈的绝望心理。从这个角度上看,过早地看透了一切的李贺,注定要承担起更多的人生不幸。

李贺的人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下,命运无从选择。活着的不幸,一方面使得李贺过早地冷眼看透了现实的人生.但同时也让李贺在虚化的幻觉中死死地守望着一个可以期待的未知彼岸。红尘滚滚、冷雨潇潇,现实的不可思议、人生的无可奈何,终于在强势命运最终浇灭了希望的火星后,把李贺推向了绝望的边缘。留给李贺的,只能是,观望着此岸的现实,遥望着彼岸的风景……

总的来看,这首与传统思维并不合拍的小诗,既无性灵的秀气又无理性的深邃,而且又带着阴冷低沉的怪异声调,可能与传统的阅读范式存在明显的审美偏离。但是其中极度夸张的色彩嫁接,背离传统的叛逆勾勒,超乎寻常的冷静叙述,以及前所未见的错位整合,难能可贵地记录了一种魂魄飞扬的诗歌风采,独具一格,别开生面。

这首最富李贺个性的心灵篇章:丰神摇曳,极具画面通感;幽冷清绝,又添声响效果。一个“静”字凸显氛围,一个“阴”字为全诗底色,一个“冷”字是通篇内核。色彩之“异”、视角之“怪”、想象之“奇”,正可谓大写意,小玲珑;大手笔,小灵感。该篇是李贺在寂寞时无路可走的心灵折光,孤独时无可奈何的生命低吟,想象视野展开时对彼岸世界进行的猜想与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