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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不“断”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5        返回列表

覃永恒

学者李健吾读《断章》读出“装饰说”,被卞之琳否定之后宣称:“诗人挡不住读者。”“诗人的解释可以撵掉我的或者任何其他的解释吗?不!一千个不!幸福的人是我,因为我有双重的经验,而经验的交错,做成我生活的深厚。”(李健吾:《答(鱼目集)作者》)新课标也指出阅读是学生的“个性化行为”。朱光潜先生认为:“读诗就是再作诗,一首诗的生命不是作者一个人所能维持住,也要读者帮忙才行。读者的想象和情感是生生不息的,一首诗的生命也就是生生不息的。”(《朱光潜谈美》)但读者心中的“一千个哈姆雷特”能不能成为“一”呢?个性化阅读和理性地分析概括是否可融为一体?

读者在阅读文本时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知识积累,和文本的某个部分、方面冲荡,激活某个方面的情感、情绪、理性认识等,也就形成了个性化的阅读。一般来说,愈是个性化的就愈是具体的、愈不具有概括性。是否可以以此而认定文本解读就是丰富多彩的?这种个性化的解读是否可以抹掉对文本的概括性理解,是否可以代替文本的概括性理解?个性化阅读是深入文本、加深理解和体验的很好方法,但,是否可以以进入文本的过程来代替走出文本综观全局抽象概括的过程?感悟的自由与理性的分析概括之间相矛盾吗?理性的概括和分析会阻挠感悟的自然生成吗?可以以自由的感悟代替理性的分析吗?

下面看看《断章》的几种解读:

解读之一:装饰说。“我们诗人对于人生的解释?都是装饰……”(李健吾:《鱼目集》)学者、翻译家李健吾认为,这首诗是在“装饰”两个字上做文章,暗示人生不过是互相装饰,蕴含着无奈的悲哀。

解读之二:相对说。也即将此诗内容归入主客体范畴。“阐明了世间的关系有主有客,但主客之势变易不居,是相对而非绝对。”“一个人,可以为主,也可以为客,于己为主,于人为客。”(余光中:《诗与哲学》)

解读之三:距离说。“《断章》-诗,是卞之琳艺术观的具体表现,也即把有距离的事物组织起来,寻找其空间上与时间上的联系状态,并试图以此掌握‘物镜’与‘心镜’的微妙关系。”(陈德锦:《卞之琳抒情诗的距离和组织》)

解读之四:爱情说。“这无疑是一首极为卓越的情诗。诗人透过旁观者的冷眼,写出了‘人’对‘情’的无奈,及‘睛’对‘人’的捉弄。客观的铺叙中隐隐细味出淡淡清愁,也交代了诗中的你、我、他三方面的关系。”(秀实:《也来演绎卞之琳的(断章)》)

这四种解说虽说都意会到诗的精妙处,但都是片面的:

“装饰说”断章取义。“装饰说”只抓取了诗中的一个动作“装饰”来赋予象征意义,这个“装饰”使“明月”、“你”都变成了被动的,因而“蕴含着无奈的悲哀”,倘从全诗看,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个“看”是主动的,一定是有情有味才看,不会是被迫的看。这个看代表的是欣赏,体察。而且这句在前,奠定了感情基调,后面的装饰就跟着带有美的意蕴,即使是被动的,也含着一种美。读者有权利把“装饰”一句拿出来单独赏玩,可以移用产生很多意义、情绪情感,但是不能以对部分的理解来充当对这整首诗的理解。李健吾只看到了“装饰”的悲哀,却没有看到“明月”的美好、“梦”的诗意。所以“装饰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相对说”只见人物不见“风景”。“相对说”虽归入了“主客体”范畴,但本诗决不仅仅体现主客体的相对性,也体现了由主客体的相对性带来的美和遗憾。“楼上人”把你当成风景看,但你却不知道或者并不把“楼上人”当成“风景”去“看”。可以欣赏、可以感受的东西虽然美好,但只有当欣赏与被欣赏、爱与被爱、尊重与被尊重……互相对应时,才是完美的。

“距离说”以次充主。“距离说”只是试图从“有距离的事物”,寻找其空间上与时间上的联系状态来“掌握‘物镜’与‘心镜’的微妙关系”,但此诗的重点并不是抽绎“物镜”与“心镜”的微妙关系。这一点在本诗中是微不足道的。距离对文中哲理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这种解读不仅是片面的,而且是主次不分的。

“爱情说”作茧自缚。“爱情说”是最易被人接受的。但《断章>显然不止在说“爱情”,不只是一首彻头彻尾的情诗。这种解说只涉及到了“主客体”的一个方面。有赏析者如是说:“论诗者大都把卞之琳的《断章》看作是一首意蕴艰深的哲理诗,其实作为言情诗来读,诗味才足呢!”“当我们品评着这首小诗的不同凡响的题旨,流连于这首小诗含蓄隽永的意境之中时,我们为什么还要作茧自缚,像诠释一道深奥的哲学命题那样去对它作枯燥乏味的理性分析呢?”其实“爱情论”者是自己在作茧自缚,耽于诗中某个方面的情感氛围,不肯去作更深入、更博大的哲理探寻。

或断章取义,或主次不分,或画地为牢……要让这中间的任何一种解说去统帅其他解说,肯定做不到,肯定会永远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下去,《断章》也会因各种解说不一而蒙上“诗无达诂”的美丽面纱,永远朦胧下去。鲁迅先生说《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这正是读者学识经历的不同对《红楼梦》的不同部分、不同方面产生了不同的理解,是个性化理解,是否能以这种理解来作为对《红楼梦》的整体解读呢?显然不能。个性化的解读是通达理解、审美目的的必经阶段,但是对广大读者来说,真正可接受的解释应该只有一种。这一种解读是对作品全面深入理解的结果,可以帮助读者切中肯綮地把握文本的精神实质。但这种切中肯綮的解读为何会变得如此捉摸不定呢?怎样才能获得这种理解?

朱光潜先生在《诗论·序》(抗战版)中说:“诗学在中国不甚发达的原因大概不外两种。一般诗人与读诗人常存一种偏见,以为诗的精微奥妙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如经科学分析,则如七宝楼台,拆碎不成片段。其次,中国人的心理偏向重综合而不喜分析,长于直觉而短于逻辑的思考。谨严的分析与逻辑的归纳是治诗学者昕需要的方法。”恩格斯说过:“没有分析就没有综合。”“不喜分析”,也就不可能有扎实的分析作为综合的基础,因此中国人的“重综合”往往也是不实的。直觉再敏锐,没有通过逻辑的检验,往往不能做到精确,往往要出偏差。四种名家解读《断章》各执一词,是个性化解读的最好体现,是“重综合而不喜分析,长于直觉而短于逻辑的思考”的结果,短短的一首诗,由于缺乏“谨严的分析与逻辑的归纳”,即算是大家,都不可能有真正的综合概括,不可能做到深入全面、重点突出地把握主旨。如果在这个阶段就停滞不前,只能是半途而废。

因此,阅读文学作品通过充分的感知想象“意会”之后,还须经“谨严的分析与逻辑的归纳”,才能切中肯綮地把握精神实质。

下面以《断章》为例看文学作品的阅读过程:

第一步:充分地感知想象。像朱光潜在《诗论》里写的那样,在吟读的“一顷刻中”把《断章》“所写的情境看成一幅新鲜的图画,或是一幕生动的戏剧”。不仅如此,你还要凭感觉想象,调动人生积累进入诗的情境去体验,吟诵到“言皆出于我之口,意皆出于我之心”,吟诵到你就是诗中的各种角色,有着各种情绪情感体验,生出很多联想想象,获得多种人生况味。感知想象之后,还要对感知想象的部分、方面进行分析探究。文学的魅力就在于它有着不可穷尽的可阐释性。这一阶段是“诗无达诂”的阶段,获得的阐释越多、越具个性越好。

第二步:理性地分析概括。在表象的基础上进行分析、分类、比较、抽象、综合直至概括。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你看风景,又是别人眼中的风景。“风景”通过本质归类为“可以欣赏的、可以享受的、可以回味的事物”。“爱情”只是其中一种。“看”归类为“欣赏”、“感受”等。通过分解成部分、归类之后,然后把一二句综合为:一个人欣赏着、感受着、爱着,同时也被欣赏着、被感受着、被爱着,但欣赏与被欣赏、感受与被感受、爱与被爱……的双方常常不能对应统一,因而生出许多美,[来自WwW.lw5u.com]也产生许多遗憾。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明月”等事物为“你”装饰,“你”“装饰”“别人的梦”。“装饰”的本质是“美化”、是奉献等等。“梦”的本质是精神的、情感的,是想象的、潜意识的,是超越了现实的。也就是说,这种“装饰”不仅是现实世界的,也是超越现实的。综合概括为:人,自然成为美化、奉献的对象,也美化着其他现实或超现实的事物、精神、情感。美与遗憾同时存在。

最后概括整首诗的主旨为:一个人去欣赏、去爱、去奉献,也成为被欣赏、被爱、被奉献的对象。人往往是主客体的统一,欣赏与被欣赏,爱与被爱,奉献与接受的双方常常不能对应统一,生出许多美,也产生许多遗憾。

很多教案都对该诗主旨不了了之。有的干脆丢出卞之琳反驳李健吾的话:“这是抒情诗……是以超然而珍惜的感情,写一刹那的意境。我当时爱想世间人物、事物的息息相关,相互依存、相互作用。”作者当时爱探究的这些事理,是不是就一定是本诗的主旨[来自WwW.lw5u.com]呢?且不论作者是不是完全想以此诗来表现他所探究的事理,不论作者所想与所写能不能完全一致,如果概括成“人生处处存在‘相对状态’,作为群体的人、自然,又是互相依存、互相影响的”,就会犯过度概括的毛病,太空泛而不利于对诗的主旨的把握。因为本文主旨只是“互相依存、相互联系、互相影响”中的一个方面。

以目前的文学作品阅读状况来看,充分进入第一步已属难能可贵,能把这一步做好的,很多人都已有成就,如上文提到的李健吾、余秋雨等;在第一步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做好第二步的人就更是凤毛麟角,大概要数鲁迅、钱锺书这些大家了。一些人走进第一步就走不出来,个性太强,无法进一步进入理性的层面。一些人是第一步匆匆而过,就分析概括,没有个性充分展现的过程,分析就只能是冰冷、生硬的肢解,怎能游刃有余?一些人是第一步走不进去,第二步仓促上阵,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再好的果实都品不出味来。

类似《断章》的解读状况常常出现,如《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08第10期,杜泽平《以接受美学建构阅读新视野》一文中写到学生对《雨巷》的解读分为三类:

第一,这是首爱情诗,表现在追求爱情的

过程中所感到的迷惘与惆怅。

第二,这是首言志诗。表现追求真理或理

想境界的道路漫长与寂寥,以及在希望渺茫,

甚至希望破灭后的迷惘与惆怅。

第三,全诗表露的是对真诚友谊的苦苦寻觅。

杜老师在该文中接着写道:“种种观点,孰是孰非?我想任何人都不应该断然地作出是非评判。对于同一条‘雨巷’,为什么会引发种种不同的心理情绪呢?传统的文学据批评理论认为:诗人运用象征暗示手法,使‘雨巷’和‘丁香’姑娘超脱了其原始含义,形成了多层次的复杂主题,拓展了诗歌的情感容量与情绪密度……”

这三种对《雨巷》的解读是否相矛盾?是否一定要有个孰是孰非?这三命方面非但不矛盾,不必作是非判断,还应该进一步综合概括为:表现了对美好事物、情感的追求以及在追求过程中感到的迷惘与惆怅。

如果《雨巷》不能“引发种种不同的心理情绪”,不能引发个性化的体验,那么这首诗早就死亡。如果我们解读这首诗只是耽于个人的情绪、情感,不能由自我走向他者,体验不到更多丰富的情绪、情感,看不到不同中的相同,这种解读就缺乏理性、流于狭隘,常常要出现自家人和自家人闹矛盾的情况。

一个完整的阅读过程必定是感性和理性的充分参与。虽然感知体验时不能让理性的分析概括过多地干预,分析概括时不能被感知体验拖累,但这两个过程一定要得到充分的展示,才能完成对一个文本的完整阅读。怕的就是对阅读的过程没有一个清醒完整的认识,就争论不休,就沾沾自喜,就患得患失,就杞人忧天,那样永远不可能探索出科学的方法,如感知的方法、体验的方法、想象的方法、分析的方法、抽象的方法、概括的方法…阅读教学就要永远地徘徊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