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主站|会员中心|保存桌面|手机浏览

《名作欣赏》杂志

杂志等级
    期刊级别:省级期刊 收录期刊:知网收录(中)
本刊往期
站内搜索
 
友情链接
  • 暂无链接
首页 > 杂志论文 > 攻玉:从冲动开始,还是从坚持?
杂志文章正文
攻玉:从冲动开始,还是从坚持?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7        返回列表

攻玉:从冲动开始,还是从坚持?

/张乐朋

作为写作者,经常想探究其他门类的创作是如何展开的,比如音乐,那些大师在创作时,好像用了什么吸魂大法,他们的音乐作品,能把你的心从耳朵眼儿里揪出来(而不是嗓子眼儿),还能让你的心突噜一声随着它的旋律飞到天上。

真正的艺术品,都有一种法力,会惊动你的内心,改变你心跳的频率——美可以令人窒息。在观赏苏然大师的《蒙面巫师》和《沧桑》等玉雕作品时,我就感受到同样抓人的力量。采访之前,收集来的资料既有限又芜杂,浮现在脑海里的,多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些个众所周知的抽象成语,但看了苏然的一系列作品之后,我很快就改变了对玉的看法。

玉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支蓝色静脉,婉转悠久,源远流长。考古发现,玉文化的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八千年以远的“兴隆洼”时期。中国人用自己长于逆向推演文明史的思维方式,抢回玉老大的地位-1980年代发现的红山文化将中华文明从三千年推进到五千年前,到2000年代,随着“兴隆洼”发掘,就又前推了三千年——估计,再过三年五载,肯定有人会找到新的考古证据,将中国的玉文化推进到一万六千年前甚或两万八千前年以远,这方面,中国人是敢想敢说的。我想这就是玩玉的和不玩玉的中国人共同面对的一个令人自豪又难免怀疑的中国玉文化史。而回过头来再看当今日渐繁荣的玉市,我们又看到了什么呢?当然是看到源远流长的“流长”——市场化行为之后,伴随而至的就是竭泽而渔的挖掘和搜刮,这方面,中国人也是敢做敢为的。

在采访时,苏然讲了她去和田,看见八千台推土机在挖掘,地毯式的挖掘——又一个“使人闻此凋朱颜”的八千,实在无法想象八千台推土机同时开挖是个什么场面。二战时期,蒙哥马利在非洲和隆美尔决一死战,投入战场的坦克也不过一千多辆啊。这样看来,当下的开采,无异于是一场掠夺性的战争。这种场面,在苏然这样的琢玉人内心会产生怎样的感受?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能在她的作品里感受她的一片惜玉之心,一种可以引导治玉人珍惜资源的理念。“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在多情的诗人眼里,珠玉都是有生命和有生气的,治玉人若无这样的衷肠,恐怕不光看不见“玉生烟”,甚至就连玉的体魄也视而不见,遑论呵护与体恤了。

《蒙面巫师》给人的第·印象就是浑然天成,籽料的原貌和色相基本还在,和常见[来自www.lW5u.coM]的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庸常滑溜的玉器相比,《蒙面巫师》的浑朴更其突出和抢眼。让我不禁感慨,那些被人认为是通灵的宝玉死在毫无想象力的工匠手里,也是一大悲哀。苏然显然没有大动干戈,她根据籽料的形状,把包裹玉体的原色设计成巫师的蒙面之物,充分利用玉材自身的元素,将神秘与浑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比如她把玉石表面的细小的裂痕设计成头巾的皱褶,细节上看出匠心独运,整体上看,一切来得那么舒展自然。叹为观止,折服人心。

谈起设计制作的初衷,苏然一边用专门的强光手电告诉我们玉在哪里,一边说,她根本没有动它们,而是把玉珍藏在巫师的脑袋里了。她说,她想尽可能多地把玉留下,即使将来有人觉得不满意,还可以磨掉她的作品,重新来做,她要给后来者留有余地。弄懂了原委,我们也明白了她一片深藏不露的惜玉之心。这种含蓄,正是玉品和人品的高度统一。

普通人治玉,往往迎合大众趣味,偏重手艺,缺乏创意,俏色的使用,也多为小噱头而已。像《蒙面巫师》这样整幅使用,这样删繁就简,而整体效果又这样标新立异的作品,确乎颠覆了固有的审美和表达。

或许是因为谦逊,从苏然那里听不到虚夸的言辞。我们只能从她本色自然的玉雕作品里,感受一个大师的气象。

传统的玉文化,习惯于亲和温润的审美观,新玉表现老题材,循规蹈矩,因袭占人,重复传统,势必落入窠臼。没有特点,没有个性的东西太多,平庸之气笼罩在真玉之上,使得玉品了无生气。值得推敲解读和研究的货色其实很少,市场成了检验玉匠的唯一标准,在越来越多的人以玩玉为雅事的时候,原本是想脱俗人雅,未料在趋之若鹜之后,又由雅人俗,这种尴尬,很难遮羞。而治玉的人多数都停留在小境界上,在小气、习气、匠气、俗气的窠臼里做道场,耍把势,乏善可陈。真正能称大气之作,难得一见。日久天长,千篇一律,未免产生审美疲劳,缺乏创意,缺少视觉冲击力,缺少对传统审美观的挑战,使玉器更多地成为把玩的工艺品,而不是独具气象和生命力的艺术品。

我在苏然的作品集上,读到她的一段治玉心得: “在我看来,玉雕创作是个人思想与行为的结合,它能反映出一个琢玉人的心态。思想是创作的灵魂,只有在思想引导下的施艺过程,才能恰当地表现作品的主题。过分地追求技巧,往往会忽略主题,造成本末倒置。对于我来说,如何让自己的思想水平和加工技艺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面呢?答案县有一个——就是继续学习。”我想,苏然的成就,除了师承和二十余年当做手的过硬功夫,更来自于变法,具体来说,就是治玉者的独特手眼心法。苏然说,她拿到加工原料,并不急于上手,往往要用很长的时间去翻来覆去地审读,这个过程相当于分析素材,直到从原料里看到栩栩如生的内容和形象,才进行下—步。

《蒙面巫师》集中表现了苏然治玉的大师水平,即前文提到的“手眼心法”,一是因材施艺,将玉石的表皮作为法师的蒙面之物,这在创作手段上就具有了笔参造化、返璞归真的讲究。二是“藏”与“显”的处理。无论任何作品,都讲究一个点睛之笔,来烘托作品的精气神,到了玉雕人物,这个概念就更加具体了.可苏然刀下的巫师竟然蒙面,而且正好蒙往两蚁眼睛,这就有些一反常态。当然,我们可以婉转地理解,这是服从千整体构思,也许制作者是想表达阴森和神秘的玄想,同时.止欣赏者将注意力转移到蒙面的巫师剩余的半张脸旁洒落的那朵玫瑰和那个骷髅上,我们权且不管这是不是喧宾夺主,毕竟她已经达到这样的放果了,我们的眼睛被玫瑰和骷髅吸引过去了。玫瑰和骷髅并列,这种诡秘的呈现,强烈地刺激想象力,产生出巨大的审美冲击力。不论是人的直觉,还是成熟的审美经验里,玫瑰象征着青春美丽爱情和鲜活的生命,象征着—切美好的事物而骷髅则与丑陋腐朽邪恶和死亡等联系在一起,象征着恐怖。而两者并置,我们非但不见消长或抵制,反而又多读出一种东西——阴谋。总之,玫瑰和骷髅,仿佛是蒙´面的巫师念动的咒语,令审美的元素和层次变得异常丰富和活跃:让人油然想起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德莱尔的代表作《恶之花》.让人想到《哈姆雷特》里那句名占“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还让人联想到“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方法……等等,诸如比类的联想。第三,用玉雕来表现更加复杂或重大的主题,审美的层次也必须相应地做到丰富和深刻,把富有哲理的人生思考和对人生真谛的理解用玉雕艺术揭示出来,这种探索和尝试,突破了传统的玉雕审美,走进了一个陌生的新领域。就《蒙面巫师》这件作品,苏然创造出带有暗示和象征的离奇画面,不再是传统玉雕那种端方柔和亲润的旧格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蒙面巫师》就明显运用到·些文学的构思和表现手法,汲取多种营养,丰富治玉之道,增强了玉雕艺术品的[来自WwW.lw5U.com]表现力,而就玉雕手法的形式和表达的内容而言,也达到了中西合壁的审美效果。

决定性的表达,决定着决定性的主题。人物刻画,靠眼睛传神,那么,《蒙面巫师》点睛之笔究竟在哪里?难道就是那种喧宾夺主式的转移和附庸风雅式的解读?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把我从北京折磨回山西。良久以来,脑海里仍不时地浮现出《蒙面巫师》的形象和画面,浮现出那幅玫瑰和骷髅的诡异甚至荒诞的组合,我看不见蒙面的巫师,看不到他的真相,他的本来面目,因为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我又分明地觉得,他一直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而且眼含嘲讽。我甚至觉得,他在用一双看透这个世界的眼神看我—一我觉得有那样的眼光从他那边射来,很神秘,也很阴森。直到返程的飞机降落前,俯瞰洒落一地的灯火,我才突然想起,巫师的眼睛,不就是洒落在下巴颂旁边的那朵玫瑰和那个骷髅么?当我意识这些,身上居然一阵凛然,我顿时理解了,荚也是一种侵袭。而“藏”与“显”,正是所谓隐藏的力量大于摆放的力量。我再次深入地理解了·切创作所要遵循的规律:始干冲动,终于坚持。

那一刻,我觉得苏然堪称大师。

张乐朋:诗人,小说家,

曾获《中国作家》“新人莫”等文学奖项多次,

出版诗集、小说集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