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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父是与世推移的人吗?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8        返回列表

/【江苏】王守明

《渔父》-文中渔父形象解读的肤浅之处

对选自《楚辞》的《渔父》(对此文的作者是否是屈原有争议)一文中渔父形象的解读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定论:

1、渔父是一位隐者,是道家思想的信徒。渔父所取的人生哲学、处世态度,正是从老庄那里继承过来的……渔父是一位高蹈遁世的隐者形象。

2、渔父开导屈原的“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湄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蘸其糟而歌其酶”这一段话,和后文渔父所唱的《沧浪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表明渔父是一个“与世推移”、“不分清浊”、“同流合污”的人。

3、用渔父这一“与世推移”的形象反衬了屈原“激浊扬清”形象的高大。①

前人如王夫之(《楚辞通释》)、蒋骥(《山带阁注楚辞》)等,均以为渔父之歌《沧浪》,与前文“与世推移”之意相同。②

王力先生也认为渔父的《沧浪歌》是“不凝滞于物,而与世推移”的意思。③从这一论断不难推出王力先生也认为渔父是一位“与世推移”的人。

我个人认为这种对渔父形象的解读有值得商榷之处,理由如下:

1、既然“渔父是一位隐者,是道家思想的信徒”,“高蹈遁世”,那渔父就绝无可能“与世推移”.因为这有违道家哲学思想的常识。

中国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对道家的隐者做过精辟的论述。他说道家的隐者是“欲洁其身’的个人主义者”④。归隐的目的就是保持高洁的志向,就是对尘世保留一份孤傲、不妥协和批判的态度,就是不与世同流合污,那渔父怎么可能再去违心地“与世推移”,和尘世“同流合污”?既然妥协于尘世,那又怎么能说是“高蹈遁世”?

胡适先生对庄子哲学的结论是:“……他虽在人世,却和不在人世一样,眼光见地处处都要超出世俗之上,都要超出‘形骸之外’。这便是出世主义。”⑤既然道家之人要超出尘世,那作为道家之人的渔父怎么可能再一头扎入尘世,而且还要毫无原则地混世呢?

追求精神绝对的自由,达到一种无待的地步,这就是“逍遥”,这也是庄子追求的至高境界,要达到这种无法企及的最高境界,就必须做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那渔父的“与世推移”(不管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的兼济天下,还是“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同流合污)却是追求一种明确的和道家思想完全背道而驰的“有己”、“有功”、“有名”。

不管是《庄子·渔父》中主张“法天贵真,不拘于俗”的渔父,还是“将曳尾于涂中”(《庄子·秋水》)钓于濮水的庄子;不管是“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柳宗元:《渔翁》)的渔翁,还是“垂钓沧波间”(李白:《古风)))的严子陵……这些文化史上的著名渔父哪一个是“与世推移”的呢?哪一个是混世的呢?

此时,“与世推移”说的肤浅显而易见。

2、渔父自己做隐者,高蹈遁世,却苦口婆心劝屈原混世,渔父哪是什么隐者,哪是什么“欲洁其身”的道家信徒,分明是一个奸诈卑鄙的伪君子,一个道貌岸然的混世者,一个自我标榜的伪渔父。

如果渔父是一位隐者,寄情山水,超然物外,那么读者完全可以作如下推断:渔父要直接、正面、真实地向屈原表达自己的价值观和处事思想的话,或者是对屈原劝诫、开导的话,那也只能是批判那些汲汲功名利禄的人,批判那些不能“安时而处顺”(《庄子·养生主》)的人,嘲笑那些“知其不可而为之”(《论语·宪问》)的奉行儒家思想的人,指明屈原还有一条路可走——归隐,这又同时可以保持自己高洁的气节。

然而他在屈原面前却莫名地兜售起一套混世哲学:

世界皆浊,你为什么不使劲把水搅浑浊、然后还要把浑水扬起波?众人皆醉,你为什么不也喝酒呢?别人喝半斤,你要喝八两。你看看,你被流放,都是你思想深刻、行为高尚惹的祸……政治清明的时候(沧浪之水清兮),你就施展自己的抱负建功立业(可以濯吾缨);政治不清明的时候(沧浪之水浊兮),你就像在浑水中洗洗自己的臭脚丫一样想尽一切方法把这个社会搅浑(可以濯吾足)。

一个劝别人混世、劝别人见风使舵的人,怎么可以说他是一个沉醉于山水间超脱世俗的道家高人!

此时,用“与世推移”说解读渔父形象,就把渔父推到了恶人的行列中去了。

3、现在假设渔父是一个混世的人,通俗地说,渔父是一个混子,和道家毫无瓜葛,结合文章,这样解读能不能自圆其说?可以坚决地说不能。原因如下:

(1)他的职业是渔父,生活在江边,远离尘世,怎么混世?

(2)他认识屈原,主动和屈原搭讪,而且试图点化屈原开导屈原,哪个混子愿意惹这个事情!

(3)他思想高深,说话含蓄,意蕴悠远,而且还有闲情逸致地唱一首高深的歌,其“含金量”绝非一般混子可比。

(4)屈原和他辩论各自的价值观、处世观点,相谈甚欢。而屈原当时已是英雄末路,孤愤至极,他此时怎么会和一个一般的社会混子在空旷的江边聊理想、聊人生!

因此,可以肯定地说渔父不是一个混世的人。

4、就文章结构而言,“与世推移”说也值得商榷。

渔父劝说屈原与世推移,屈原坚决拒绝。文章到此就该结束了。如果把渔父的《沧浪歌》的内容也理解为“与世推移”的话,那渔父不是多此一举?那文章再写这个“沧浪歌”不是多余吗?因为屈原已经清楚坚决地表明自己不妥协、以死殉志的决心。我想渔父不会是在屈原面前卖弄自己会唱歌的嗓子吧!

根据以上四点的综述,用“与世推移”说来解读渔父形象的致命伤,是解读过程中的自相矛盾。

渔父形象新解——超然清浊

现在该是换个角度解读渔父形象的时候了。

具体的做法是重点、深刻地探究渔父在《渔父》一文中说的两段话。

(一)对“圣人不凝滞于物……自令放为?”一段话的解读

对渔父的这一段话,我想谈两点:

1、这段话是渔父说的,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或者说不代表渔父的观点。因为渔父并没有说自己处世观点就是“与世推移”,上下文的语境也推不出渔父就秉持“与世推移”的态度。

从语言形式看,这段话的第一句主语是“圣人”,其余三句都省略了主语“你(就是屈原)”。把主语加上后就变成了以下内容: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你)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你)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你)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在这段话中,渔父没有使用第一人称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与世推移”的观点,也没有表明自己同意“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这一判断。在这一段话中从上下文的语境中也推不出渔父自己的处世哲学就是“与世推移”。

读者可以比较((渔父》-文中有关屈原语言的描写: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

见放。

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

第一句中“我”这个第一人称代词就能清楚表明屈原认为自己被流放的原因。

第二句中省略了主语“我”,就是屈原本人,因此这句话也能清楚地斩钉截铁地表明其以死殉志的决心。

2、渔父说这段话的作用是什么?回答了这个问题,也许渔父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自己的观点就可以浮出水面。

我认为渔父抛出“与世推移”说意在试探屈原高尚的志节是否坚定。

屈原就是因为被上官大夫等佞臣所诬,楚王不明(参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的相关内容),所以才成了江边迁客,“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此时的屈原已经形单影只,英雄末路。摆在屈原面前有三条路:(1)人世,这是屈原的志向,但这是死路;(2)混世,这有违屈原志向,但可以苟且活命;(3)出世,这有违屈原志向,但既可以活命,又有高洁之名。

渔父指出的“同污共醉”之路是很能打动处于这种境地的一般的迁客骚人的,因为它很具有诱惑性:你就是因为志洁行廉才惹的祸,你就是被那些混世的人所害,才到了这种孤寂无助壮志难酬的境地。既然人家奸诈卑劣的混世可以得高官享厚禄,你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

如果这类“忠而见疑,信而被谤”的志士能够同流合污,⑥那他们眼下的困厄立刻可以解决。

渔父对屈原抛出的“与世推移”的出路很富有针对性,所以这种试探在行文中丝毫不显得做作。屈原即使犹豫了,接受了,转身去混世了,对于此时此地此景此情的屈原,世俗似乎也是可以原谅他的。

[来自wwW.lW5u.coM] 就是那样的话,混世不是从屈原第一个开始,也不会在他这里结束。社会就是这样清浊不分。

就人之常情而言,我觉得屈原在佞臣陷害他的时候,在以死明志之前,肯定也想过这条出路的。

所以有学者认为渔父是另一个屈原,二人的辩论是屈原此时的心理斗争,这是有道理的。

然而屈原毅然决然地否定了渔父提出的“与世推移”,选择了“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彰显了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可与“日月争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的伟大志节。

就文章的表现力而言,作者这样行文的目的就是为了突出屈原激浊扬清的这种决心,突出他伟大的品格。

(二)对“渔父莞尔而笑,……不复与言”的解读

1、先说说“渔父莞尔而笑”的含义

既然屈原“宁赴湘流”,文章紧接着写“渔父莞尔而笑”,这个细节描写精致,精彩,耐人寻味。

把渔父的“莞尔而笑”理解为因屈原不接受自己的观点渔父就嘲笑他,我觉得这种理解是牵强的。

我认为这个“笑”最基本的含义有两个:

(1)根据笔者第一部分的论述,渔父不是混世之人,正是因为渔父看不惯混世的人,不愿受浑浊世界的玷污,“欲洁其身”(这些和屈原之志有惊人的相似),所以才出世,他当然也不希望屈原混世。既然屈原“宁赴湘流”,渔父的这种笑就是一种对屈原的赞赏、褒奖、佩服,也是渔父自己被感动的笑。

如果屈原真是转身混世了,那渔父的笑可能就是一种讥笑了。

(2)渔父的笑还是一种超然的笑。

屈原绝对的激浊扬清,眼睛里不容沙子,而在现实中这种理想又碰得焦头烂额,理想已经无路可走。而渔父觉得追求“有己”、“有名”、“有功”本来就不应该,如果超然物外、寄情山水,就不会“蒙世俗之尘埃”,就可以免除诸多烦恼,面对屈原的困境,渔父一笑,是不是暗示屈原应该像自己一样超然呢?!于是就有了下文中的《沧浪歌》。

2、其次说说我对《沧浪歌》的理解

笔者第一部分的论述就证明了把《沧浪歌》解读为表现了渔父的“与世推移”的思想是错误的。

每一位注家都说渔父是一位超然于物外,恬然自安,将自我的情操寄托到无尽的大自然中的形象,那何以证明呢?《渔父》-文中最后一节就是证明,能够强有力证明这一点的除了上文中提到的“莞尔而笑“,还有就是“沧浪歌”。

我认为,“沧浪歌”所描述的环境就是自然环境,而不是把“清兮”、“濯吾缨”、“浊兮”、“濯吾足”分别隐喻为“政治清明”、“兼济天下”、“政治昏暗”、“同流合污”。有水,就有清浊;不管清浊,渔父都能寄情山水,不忿不激,参破人生、超脱旷达、恬淡自适。就像庄子所说的“不物于物”(《庄子·山木》)。

这才是真正的渔父。

渔父唱((沧浪歌》,就是要表明自己的志向:出世的观点。因为渔父在《渔父》前文中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观点。

渔父唱《沧浪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暗示屈原还有第三条路可走,而且很有价值,那就是像自己一样出世做一个隐者。

这种顺应自然,随遇而安,是和“与世推移”有着千差万别的。

我想,在渔父意味深远的歌声中,望着渔父江上渐行渐远的小舟,屈原是不是还有一番思考呢?

屈原[来自WWw.lw5u.com]和渔父,一个分清清浊,激浊扬清;一个清浊分明,超然清浊。谁的选择是对的?谁的选择是错的?应该说都是对的,都有可取之处。

但是“与世推移”的处世思想却是不可取的。

至此渔父的形象才高大起来丰满起来,才和屈原的形象达到了平衡,因为最后一节的浓墨重彩,渔父的形象似乎比屈原的形象更加传神。读者有理由怀疑渔父才是主角。

如果没有“莞尔而笑”,如果没有《沧浪歌》,渔父注定是一个配角。

现在就可以理解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一文中在引用这篇文章时,为什么把《渔父》最后一节删掉,原来他也怕渔父争了屈原的“戏份”。

这样解读渔父,全文不仅没有使屈原的形象受到任何“损伤”,而且全文含义更加厚重,思辨色彩更加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