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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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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语言——《诗歌中的诗歌》序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5        返回列表

[北京]车前子

这是《世界文学》历年刊载的译诗精选。一个诗人就是一个国家,不是说一个诗人代表一个国家,诗人本身就是国家,有他自己的山川人物。现在编成一本诗集,就像虚构的艺术联合国在中国开会,特殊的规则是,每个诗人必须用第三种语言说话。密茨凯维奇并不是用波兰语,莎士比亚也不是用英语,波德莱尔并不是用法语,洛尔迦也不是西班牙语,他们的作品被译成汉语之际,也不是汉语—一已经转化为第三种语言!而诗人本来就是用第三种语言说话的,翻译的微妙恰好揭示真相。这也是我对翻译家怀有长久敬意的原因。

《诗歌中的诗歌》,初知其名,我受到冒犯一样,说是虚荣也行。尽管我对翻译家怀有长久的敬意,但《诗歌中的诗歌》,我听出的意思是,汉语诗人写的诗歌——是“诗歌”,翻译家用汉语翻译过来的外国诗歌——是“诗歌中的诗歌”,不就说我们长相平平,外国诗人天生丽质,我们是家庭妇女,外国诗人是世界小姐?

刚才,我又想想,有点明白此书之所以命名《诗歌中的诗歌》的缘由了。

译诗是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中的隐秘部分,是可以和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相对应的。译诗影响、参与和共建了当代汉语诗歌写作,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也影响、参与和共建了译诗。我把1979年《世界文学》复刊以来刊载的译诗与当代汉语诗歌写作比较,我得承认,翻译家翻译外国诗歌的劳动确实阳光,起码在我的写作中形成或形成过阴影——树丛里的阴影,草丛里的阴影;而翻译家在选择翻译外国诗人作品的时候,同样也摇曳于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的风气之中。

没有受到译诗影响的当代汉语诗人,属于凤毛麟角。凤毛麟角并没有—一当代汉语诗人没有不受到过译诗影响的。

而没有受到过当代汉语诗歌写作影响的翻译家,则属于滥竽充数。

诗人与翻译家在语言面前的使命同等。在当代,诗人常常也是翻译家,翻译家常常也是诗人,这在本集就能见到。其中有语言的焦虑,只有在语言上怀有焦虑的诗人和翻译家,才能在现实与想象之间获取平衡:这种平衡并不时时需要通过想象让现实脱略形迹,而仿佛中国古代画家在传神的游戏里一开始就把山川人物视作笔墨。语言的焦虑肯定是训练有素的,也是适度的,适度的焦虑仿佛文字之鱼的沉默之鳔,文字之鱼进入语言的暗流(诗歌永远在语言的暗流之中),遭到浮出水面的压迫,然后沉默之鳔鼓胀着挤走内部所黑:沉默之鳔白光照耀,第三种语言(的阴影)悄悄降临,兔起鹘落,出乎意料穿过肉身,杯中的桃叶竹叶荡漾普鲁士蓝、洋红,思维激活,思维上的激活:使过于饱和平滑的绸缎跳丝,凭虚跃入抽丝剥茧的悬念。打翻纺织厂。颠覆棉花仓库。

只是诗人的第三种语言与翻译家的第三种语言又有不同,诗人的第三种语言是“一生二”,翻译家的第三种语言是“二生三”。诗人的“三”是想象的,是现实与想象之间白色的“二”,注意看想象之中的“三”字,一个白色的“二”上下镶嵌,与诗人“[来自wwW.lw5u.cOM]一生二”的“二”形成虚实;而翻译家的“一”在现实的“二”中,是现实与想象之间白色的“一”,注意看“二”字,正有白色的“一”春蚕吐丝,通过作茧自缚取得体系完满,与诗人“一生二”的“一”形成呼应。也就是说,诗人的第三种语言在“一”意孤行之下是未知的,空间或许更大,也或许更小;而翻译家的第三种语言却是“二”元状态下的产物,对立的力量过早地端出一张国际象棋棋盘。翻译家的第三种语言要比诗人的第三种语言来得保险,偶尔我们听到抱怨,某个翻译家翻译的不同国家的不同诗人宛若一个诗人。当代汉语诗歌写作,它正常发展的话,应该是未知写作—一未知来自于博学:一种热爱。在当代,作为诗人,热爱是需要的——对日常生活的热爱似乎更为需要,但比热爱要紧的,也是比博学要紧的是,作为一个诗人的偏见,也就是诗人作为诗人的固执己见。翻译家也是如此。《诗歌中的诗歌》给了我们很好的提醒。

回到刚才,我又想想,有点明白此书之所以命名《诗歌中的诗歌》了。大概是个比喻,诗歌中的诗歌,也就是镜子中的镜子,当代汉语诗歌写作是一面镜子,译诗也是一面镜子,它们相互映照,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彼此平等,众生平等,我终于满足了虚荣心,以至谦卑。

这样读《诗歌中的诗歌》,也太疲倦,也太杂乱。不是要我写序,倒放松得很,打开一本译诗集,家里一下来了很多亲戚,看看奇怪,金发碧眼,或者和服草裙,一开口,更加奇怪,他们统统讲汉语,甚至有比我们讲得好的。汉语不是汉语诗歌写作者的专利,第三种语言更是从不注册。

我的体验可能是神秘的,面对一位外国诗人的照片,尤其是西方诗人的照片,读我们的翻译家翻译的他的诗歌,读出声[来自www.lw5u.CoM]来,就会发现照片中他的脸越来越像中国人。如果他不变脸,肯定是翻译家没把他的诗译好。什么道理呢?我不知道。反正我读译诗的经验-20世纪以来的外国诗歌,我以为与我们中国传统山水画笔画相似,他们的“拼贴”相似于我们的“散点透视”。但“拼贴”就能等同于“散点透视“吗?当然不能。经验不是真理,有时候却是捷径—一用“散点透视”的观念去读20世纪以来的外国诗歌,“龙脉”隐隐约约于词语的“牛毛皴”间现形。

这部译诗精选,我看到翻译视线的变化,或者说选择的变化,而我更愿意认为是我们写作视线的变化:从初期的仰视到近来的平视——当代汉语诗歌写作可以与世界上任何一位诗歌大师对话,而不仅仅是聆听。尽管对话的时候我们带着口音,而口音恰恰是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的坚强之处。

当然,没有什么书能做到十全十美。我看到的不足是漏收英国诗人蒲龄恩的作品,或有更深的心理层次,就是对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中的实验部分还是束之高阁,只得形成空缺。

《诗歌中的诗歌》,我想这部译诗集不是你要不要读的问题,它是工具。对写作者而言,是写作中悲欣交集的记忆;对多数读者而言,一是能够了解外国诗歌的大致走向,二是能够帮助多数读者有兴趣地理解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一个不阅读本民族当代诗歌的民族才是目光短浅的。

这么说吧,译诗是一块飞地,而诗歌在文学中也是一块飞地……我们读诗,是几乎亲近翅膀和羽毛的工作。读诗是工作。读诗是务虚的工作。读译诗也是,更是——那一片羽毛大得漂洋过海,我们的床单都变成阿拉伯飞毯。我要带一些翅膀和南瓜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