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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江湖人物论(六)一—农民出身的江湖人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52        返回列表

【北京】王学泰

传统的中国的生产方式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其主体历来以农民最多,占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游民大多是脱离了宗法网络控制的农民,因此堕入江湖中的也以农民为最多。看来,很长时间内,人们把《水浒传》这部反映游民生活和思想意识的小说认作是描写和歌颂农民武装起义的,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梁山泊的数以万计的小喽哕中大约以破产农民为最多,然而一百零八将中真正出身农民的却很少,因此出身农民的江湖人决定不了梁山的走向。

一百零八将中也有勉强可以算做农民的,如打鱼的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打猎的解珍、解宝。这还是从大农业角度来看待的,他们不是典型的束缚在宗法网络中、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三阮”之中,除了小二外,小五、小七都没有家室,他们平常除了打鱼外,“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这个“私商勾当”恐怕就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抢劫。他们都比较穷困,但仍喝酒吃肉赌钱。我们看这一段描写: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的。”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了。”两只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来。划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钱,下来解船。阮小二道:“五郎来了。”吴用看时,但见那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斗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从这些[来自WwW.lw5u.Com]描写来看阮氏三人,就是不好好干活、不顾家、不顾老母,只管自己痛快舒服的渔民不良子弟。老五把老母亲的头钗“讨”走,作为赌资,老二作为哥哥听了老母的控诉,没有反应,只是“笑了一声”。老爸没了,在家里他最大,要替代父亲的职责管弟弟的,何况老娘又告了状,这说明阮小二在家里没有尽责。在吴用的眼中,小五外形也是一副渔村潦倒浪子的派头。没有生计、又好吃好喝好赌,最容易被拉下水。其实,不用拉,三阮本来已在水里。当打鱼是三阮的主业时,抢劫(“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仅仅是个副业,当他们打不了鱼(客观原因是天旱水浅,梁山泊深水区又不能去;主观原因是,沉迷于赌钱喝酒)时,“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就上升为主业,可是又没有那么多“私商勾当”可做。因此当他们猜到吴用的来意,原来是要拉他们做这没本钱的“私商勾当”时,便马上兴奋起来。

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舍不得性命相帮他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于非命!

这是一段在加盟犯罪集团时的典型话语,表示了坚决参与的决心。“奢遮”意为“了不起”,拉着他们弟兄三个去做一笔了不起的大买卖,阮氏兄弟要比去梁山泊深水区(据说那里有大鱼)兴奋一万倍。因为即使那里能捕到大鱼,还是要自己动手,要付出劳动,去撒网拉网!哪里有“做私商勾当”痛快,只要动动手大批的金银珠宝就来了,这是多少船鱼的价值!为了表达他们对于拉扯他们的老大的忠诚,阮小五、阮小七还拍着脖子说:“这腔热血,只卖与识货的。”这话应该说很丑陋。比莎土比亚所说的守财奴为丢失钱袋而哭泣还丑陋。有的研究者还赞美说这是“一腔热血”,热血是应该撒给惩恶行善,撒给正义事业的。

阮氏三兄弟不只是口头上说“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他们真的如此,因为他们向往“论秤分金银,一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的梁山好汉的生活。他们有足够的胆量和能力去实现这种“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的充满豪气的生活。这其中是没有农民什么事的。阮氏三兄弟肯定不是社会认可的“良民”,不仅过去官府要追捕,今天的社会也不会原谅。不仅官府不会认同,普通的平民百姓也不会认同。抢劫自古有之,它的形成有社会因素,但即使是因为社会的不公造成的这种犯罪,但抢劫也不是什么高尚行为,它是给个人和社会造成痛苦的犯罪。

三阮的出身虽可归属在农民之内,但他们已是处于边缘状态的农民,他们平时就有犯罪活动,由于规模不大,也比较隐蔽,未被发现,还未成为被缉捕之人,但他们是犯罪或造反人员的后备军,只要条件适合,就会走上武装造反的道路。后来生辰纲事件被发现遭到当局的追捕,他们也是武装反抗中的积极分子,但这种反抗,并非代表农民,当然更不会提出反映农民利益的口号。后来何涛抓捕他们时,阮氏兄弟唱着渔歌与官府作战。这反映他们视打仗、打架为儿戏,与人斗,其乐无穷。正像京剧《打渔杀家》中肖恩(晚年的阮小七)对丁府教师爷说的:“娃娃讲打?老汉幼年之间,听说打架,好比小孩子过新年,穿新鞋子一般。”阮氏兄弟唱的也是:“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赵官家”、“赵王君”都是空话,或说是嘲弄,杀人放火才是真。后来在征方腊中阮小二兵败怕受辱自[来自WWw.lw5u.com]杀。阮小五在与方腊一方的娄丞相作战中死掉。阮小七在方腊被扫平时,戴了方腊做皇帝的平天冠,穿了龙衣玉带,意在学他造反,结果被罚为庶民。“阮小七见了,心中也自欢喜。带了老母,回还梁山泊石碣村,依旧打鱼为生,奉养老母,以终天年。后自寿全六十而亡。”这是阮氏兄弟的结局。

解珍、解宝为人比三阮好一些,他们是安分守己的登州(今在山东)猎户,绝少财产,在乡村也属于乡村下户,平时靠打猎为生。登州山上发现猛虎,勒派三日内要捕捉到,解氏兄弟也签了“甘限文书”,如果届时不能捕到,则“痛责枷号不恕”。解氏兄弟上山蹲守了三夜,好容易打伤了老虎,老虎却从山上落到当地恶霸毛太公的庄后园里。兄弟上门索要,毛太公不仅不给,反而诬告“解珍、解宝,白昼抢劫”。兄弟俩便被抓了起来。又因为毛氏父子知道解氏兄弟武艺高强,毛太公、毛仲义商议:“这两个男女,却放他不得。不若一发结果了他,免致后患。”当时子父二人,自来州里,分付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我这里自行与知府的打关节。”为了活命,他们求到表姐顾大嫂,顾大嫂设计联合登州兵马提辖病尉迟孙立和地方上的一些闲汉,劫牢反狱,把解珍、解宝救了出来,然后,到毛太公庄园“就把毛太公、毛仲义并一门老小,尽皆杀了,不留一个。去卧房里搜检得数十包金银财宝,后院里牵得七八疋好马,把四疋梢带驮载。解珍、解宝拣几件好的衣服穿了。将庄院一把火齐放起烧了”。然而孙立孙新顾大嫂二解等一同奔梁山而去。历来评论《水浒传》,常讲是写“官逼民反”、“逼上梁山”故事的。其实真正被官府或地方恶势力逼上梁山的仅有两宗。一是林冲被逼上梁山,因为写在<水浒传》开篇十回以内,所以特别引入关注;另外一宗就是解珍、解宝,他们也是被逼上梁山的。二解上梁山后,面目便模糊不清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另外还有一个农民出身的,这就是九尾龟陶宗旺。他进入梁山也还比较早。江州劫法场后,宋江与梁山诸人返回梁山泊路途中经过黄山门,这个山头也有一股强人,为首者是摩云金翅欧鹏,第四名才是“庄家田户出身。惯使一把铁锹,有的是气力,亦能使枪抡刀”的陶宗旺。上梁山后,陶宗旺变成了负责建设或制造工程的将领,让他负责监督“掘港汊,修水路,开河道,整理宛子城垣,筑彼山前大路。他原是庄户出身,修理久惯”。“监造攻城器具”、监理“添造房屋并四边寨栅”、“筑补城垣”。陶宗旺只是要凑足一百零八人充数的人物,更不要说他会对梁山泊政策方针有什么影响了。正常的农民生活根本没有进入《水浒传》作者视野,因此他们的经济要求、政治诉求当然不在小说的描写范围之内。

此文为《<水浒传>——江湖百科全书》之六章。

作者;王学泰,学者,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著有《中国流民》《幽默中的人世百态》《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燕谭集》《多梦楼随笔》等多种。

编辑:王朝军zhengshi5@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