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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自有清华种,多恐胭脂不入时——随园女弟子孙云凤的创作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8        返回列表

[上海]段继红

袁枚是清代继承晚明性灵一派的重要人物,他主张性情、个性和诗才相结合。他在晚年大张旗鼓地广收女弟子,有“一时红粉,俱拜门墙”的佳话。袁枚强调诗歌应当抒写性灵,这一主张深得麾下“红粉”弟子的认可,她们最终成为性灵理沦坚定不移的实践者。这是因为女子天性柔弱敏感,善于发现自然之美和身边的细微事物;而她们又身处狭窄的闺房,较少接触到社会风云,故难发出黄钟大吕之声,抒写性灵和真实性情正是她们擅长的表达方式。“随园女弟子”是当时女诗人社团中人数最多的群体,她们多为江浙一带的才女,身份地位各自不同,有大家闺媛,有小家碧玉,也有寒门女子,创作数量颇为丰厚,其中印行个人诗集的便有三十余人。这支活泼泼的队伍异军突起于男性霸权的诗歌领域,着实搅动了一池春水,给单调的文坛增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并为清代女性文学的繁荣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孙云凤便是其中翘楚。

孙云凤,字碧梧,浙江仁和人,生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卒于嘉庆十九年(1814),四川按察使孙嘉乐长女,诸生程庭懋妻,与妹云鹤、云鸾、云鸿、云鹄、云鹇,并工书画。云凤“生有夙慧,年八岁,其父出对,云:关关雎鸠。对日:唱唱鸣雁。长工吟咏,尤擅长矩句①,著有《湘筠馆词》《玉箫楼诗集》。因其父亲与袁枚是世交,碧梧遂为随园弟子。

婚姻是碧梧创作的分水岭,未嫁之前,碧梧以其聪慧善解深得父亲的宠爱,得授诗词;又随父宦,四处游历,登山临水,得江山之助,遂有女中名士的风致。其诗也多为山水清音,尤其是五言诗,颇得汉魏古诗的自然朴素和唐诗清淡简远的风韵,如《晓行》:

残月晓霜钟,马蹄黄叶路。日出不见人,溪声隔烟树。仿佛不经意地将眼前景色一一罗列:一弯残月、路面的白霜、远处的钟声,马蹄的声响、飘飞的黄叶,构成一幅秋意浓郁的画面,寂静而生机盎然。妙笔在于“日出不见人,溪声隔烟树”,使人在自然的幽深之处,感悟到一种内在的郁勃生命力,与王维《鹿柴》中之“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有同工之妙。又如《听泉》:

听泉松林间,寻源清溪里。山光生薄寒,暝色上秋水。孤月带雾生,渔歌隔烟起。独立

望闲云,悠悠何所止。

碧梧善于描绘澄澈静美的意境,处处渗透着婉约深长的情思,诗中的物色和意兴浑然一体,有唐人清淡不枯、神韵飘举的审美特质。语言洗练清新,“语淡而味终不薄”。再如一组五言律诗:

日落烟霏霏,渡头行客少。山月出林迟,幽禽归树早。水面清风来,微波动荇藻。余欲弄扁舟,悠然学垂钓。

(《晚溪》)

客思西风里,车尘暮霭间。虫声黄叶路,人语夕阳山。鸟去一何速,我行犹未还。临溪羡渔者,幽意独闲闲。

(《山行》)

灵鹫峰头寺,清幽少俗氛。竹深人不见,木落鸟成群。海气蒸红日,山泉泻白云。我来游未足,莫遣暮钟闻。

(《登韬光寺》)

风急暮烟起,水寒残照沉。插天双壁峭,入峡一江深。见雁多秋思,闻猿动客心。巫山霜信晚,木叶尚森森。

[来自wWw.lw5u.coM] (《入峡》)

用语洒脱清新,白描之中见整饬之致,经纬绵密处似不经意道出,此时的碧梧,徜徉在滇蜀雄奇瑰丽的自然风光之中,享受着父母的呵护和疼爱,尚未尝到婚姻的苦涩和人生的逼仄,因而胸中激荡着男儿般的豪气,诗也自然意气风发。蒋宝龄((墨林今话》中言其“幼随父官滇、蜀间,所至斐然成咏,多清新可诵”,可知碧梧诗之风调。

碧梧有七古《媚香楼歌》,歌中叙述了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与复社公子侯方域之间的爱情悲剧,“秦淮烟月板桥春,宿粉残脂腻水滨。翠黛红裙竟妆裹,垂杨勾惹看花人。香君生小貌无双,新筑红楼唤媚香”,用层层铺叙的手法衬托了李香君美丽的容颜和飘逸的风姿;“阉党纤儿想纳交,缠头故遣狡童招。哪知西子含颦拒,更比东林结社高”,突出了香君出污泥而不染的高雅性情和不媚事权贵的人格。其中有对侯李爱情悲剧的叹惋;有对香君身为弱小女子而无法主宰自己命运之感慨;更有对明廷“阿监潜传铁锁开,美人犹在琼台舞”,昏聩误国的深沉历史感慨。正因为融入了如许丰富的情感,此诗因此为仍旧沉浸在遗民情绪中的时人所赏爱,一时广为传诵。

碧梧最潇洒的举动莫过于庚戌年(1790)袁枚到杭州扫墓,碧梧邀集随园女弟子中的十三人,迎师于湖楼,并各以诗画为贽。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卷一中有记:“庚戌春,扫墓杭州,女弟子孙碧梧邀女士十三人,大会于湖楼,各以诗画为贽。”④十三人为:孙云凤、孙云鹤、席佩兰、徐裕馨、汪缵祖、汪婶、严蕊珠、廖云锦、张玉珍、屈秉筠、蒋心宝、金逸、鲍之蕙。袁枚寓于西湖孙氏宝石山庄,十三人以诗受业,子才(袁枚号)以“随园雅集图”遍令题之,临行赋诗记其事云:“红妆亦爱鲁灵光,问字争来宝石庄。压倒三前桃杏树,星娥月姊在门墙。”碧梧时二十七岁,筹措斡旋,从容不迫,显示了她落落大方和豪放不羁的大家风范,吴照衡《(莲子居词话》中所谓“能诗文、工画、擅南北词,女中名士也”。碧梧自题《墨牡丹》云:

白玉兰边折一枚,春寒日日雨丝丝。人间

自有清华种,多恐胭脂不入时。

这是诗人自我风神的写照.“人间自有清华种”是碧梧遗世独立、高自期许的新人风采;“多恐胭脂不入时”则是她不受环境抑勒、渴望摆脱小儿女情态的精神追求。在这一自画像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人格饱满、蔑视[来自www.lw5u.CoM]世俗社会为女性画地为牢的勇者形象。但为此,碧梧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想要突出生活重围的梦想在那个时代注定要跌落在残酷的现实世界当中,似乎真如郭鏖所说“有才无命,振古如兹”。

碧梧的婚姻,如许多所适非偶的女诗人一样,成为笼罩在她心头的阴云,其夫程懋庭是个“见笔砚辄憎”@的俗物,而碧梧却是一位“耽吟咏”、“兼工绘事”的才女,因此不久二人便反目,碧梧回到娘家,而娘家也已中落。生活的磨折,使得原本意气闲逸的“女中名士”一变而为“轸纡结辖,一寓于词”的怨妇。她的词失去早期诗中明朗俊爽的格调,染上了幽怨哀伤的灰色。郭磨在《灵氛馆词话>中云:“浙西闺秀,首推二孙,碧梧早擅才华,而赋命蹇薄,故多幽忧蕉萃之音。”碧梧在意志消沉的日子里,幸好有妹妹仙品的陪伴,彼此的唱和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二人同病相怜,又性情同调,故而成为相互的精神寄托。孙颢元在《湘筠馆遗稿跋》中描述道:“花晨月夕,与其妹仙品相酬和以为乐。后仙品之岭南,郑重言离,百端交集,故卷中忆妹之作,居其半焉。碧梧词愈于诗,而音多凄婉,其所遇然也。”碧梧画梅寄给远在岭南的仙品,并题词《长亭怨慢》云:“看点点、林梢初透;倚竹无言,暗香盈袖。水远天长,素心独抱,向谁剖?粉融脂溜,才过却、烧灯后。望断陇头云,镇寂寞、双蛾频皱。

记否,共巡檐索句,手捻一枝还嗅。江城玉笛,翻出,关山杨柳。早又是、淡月疏帘,照清影,和人俱瘦。纵笔吐江花,难写春风如旧!”上片写出了碧梧归家后寂寞冷清的生活场景;下片怀人,回忆往昔和仙品一同游园联吟的美好时光,快乐的回忆是短暂的,碧梧很快回到现实的孤独状态中,仙品的离去,让她陷人无人共语的精神煎熬之中。面容的憔悴消瘦伴随着心灵的枯萎,让她易感的心灵蒙上了人生如梦的暗影。这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她之后的岁月,让她如杜鹃啼血般吟唱出令人心碎的歌声:

年时小立苔茵,燕依人。记得柳花如雪正残春。砧声急,虫声咽,忍教闻。又是梧桐深院月黄昏。

(《相见欢》)

虽然词意表面是春恨秋愁的古老话题,但对于被剥夺了社会身份又丧失了婚姻幸福的碧梧来讲,美的消逝和岁月的流淌是她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记得柳花如雪正残春”写春去人间的惆怅,情思绵长;“梧桐深院月黄昏”则是生命中的寒冷萧瑟又将来临的无奈和惆怅。碧梧将自己沧桑的生活经历投入体物之境中,这种细腻婉曲的表达方式使词味延伸到含蓄隐深的层面,即郭频伽所谓的“寄意杳微,含情幽渺”。

碧梧是个心性颇高的女子,名士的做派和洒落的个性使她对自己有着颇高的期许,社会固然没有她昭显才华的立足之地,而婚姻的失败则彻底粉碎了她的自信,将她的灵魂放逐到了一个凄凉冰冷的荒园,她的笔下再也没有绽放出绚烂的花朵,只剩下俯仰身世的沉重叹息,如《点绛唇》二首:

折柳尊前,离亭歌罢西风冷。路遥酒醒,立尽斜阳影。

流水行云,从此知难定。栏休凭,月残烟暝,总是凄凉境。

(其一)

扇怯轻罗,卷帘渐觉秋光冷。小庭人静,疏柳和烟暝。

点点流萤,入户飞难定。栏重凭,风声月影,还是当年境。

(其二)

两首词作于从夫家归来之后,蕴涵着幽咽难言的羞愤,故所见之处,皆为伤心之色。第一首以折柳象征分手,离亭、西风冷、斜阳影、月残烟暝均为衰飒凄凉的意象,折射出碧梧陷入忧伤中的心境;“流水行云”,是她被抛弃后仿徨无助、“从此知难定”的心情写照。第二首则用秋扇见弃的典故暗示自己的悲凉命运,“风声月影”的虚幻和飘忽,使词笼罩在一片沉浮不定的清冷氛围中,“还是当年境”,是碧梧在经历了人生中撕裂般痛苦的生命体验之后,痛定思痛,发出的人生如梦如幻的幽怨叹息。

无论小令或慢词,碧梧都在写景状物中植入沧桑的人生际遇,使之染上凄婉的色调,因而显得幽婉内敛,蕴藉含蓄;又用清丽的语言把景色编织成流动的意象,清淡自然、缠绵幽丽。如《菩萨蛮》:

翠衾锦帐春寒夜,银屏风细灯花谢。鸳枕梦难成,绿窗啼晓莺。

愁来天不管,鬓堕眉痕浅。燕子不还家,东风天一涯。

上阕描写了一个闺中少妇寂寞无主、夜不成眠的场景,下阕以“燕子不还家”暗示远人未归,抒发天各一方、无处寻觅的怅惘。首句有梦窗词意象密集,色彩裱艳之特点,但整首词意脉流畅,不似梦窗词断续跳跃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⑩。它巧妙地吸取了吴词语句精炼和营造扑朔迷离意境的长处,避免了拆碎七宝楼台式的晦涩和堆砌零散的缺点,别成一格,受到时人的称颂。

孙云凤的一生是灰色苦痛的,但幸运的是,她拥有了寄情之物——诗词,虽然她的艺术成就无法与大家比拟,但她用心血吟出的直抒性灵的篇什,是她以及她所处时代的女性生存状态和心理流动最真实的记录,这本身就是她诗歌的价值所在。

作者:段继红,教授,现任职于上海市电机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中文系。

编辑:王朝军zhcngsh15@sina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