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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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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书写(下)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6        返回列表

上海 刘文荣

《茵梦湖》:“穷苦之言”

《茵梦湖》是一篇与《(假面具下的爱情》风格迥异的情爱小说。这是德国诗人、小说家施笃姆的中篇名作,历来以富有诗意而为人称道。或许,像这样的抒情型“诗意小说”,是我们中国读者最为欣赏的,因为我们有“诗的传统”,我们的文学堪称“诗的王国”,而施笃姆,正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抒情诗人,他的诗风宁静而哀愁,如《夜莺》《安慰》和《阖上我的双眼》等抒情短诗,很有几分中国古典诗的韵味。

说起中国古典诗,韩愈在《荆谭唱和诗序》一文中所言极是。他说:“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确实,中国人是不大爱听“欢愉之辞”的,所以“难工”,而对“穷苦之言”倒颇为欣赏,所以“易好”。施笃姆的诗,可谓“穷苦之言”,而他的小说,也一样。

《茵梦湖》就是绝好的例证。一个终身潜心于学问的老人,回想起自己年轻时一段似恋非恋的往事,诉说着自己似悔非悔的情愫,透露出一种似有似无的愁意,给人以似悲非悲的感悟——这就是《茵梦湖》,与其说是一篇小说,不如说是一首咏叹调。这里没有曲折的故事,只有含蓄而深情的抒写。故事简而又简:主人公莱因哈特和伊丽莎白两小无猜,情愫暗生;后来,莱因哈特外出求学,数年未归,伊丽莎白听从母亲之意,嫁给了莱因哈特的好友埃利希;数年后,莱因哈特学业有成,回乡省亲,与昔日恋人伊丽莎白和好友埃利希相见,唯有一片惆怅;于是,他黯然神伤,远走他乡。

故事似乎老而又老。不过,小说的魅力并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小说以此而营造出的一种意境。故事内容分明是主人公的回忆,但却是用第三人称讲述的。这会给人怎样的印象?会有这样的印象:那个“老人”(即莱因哈特本人)仿佛不是在讲述他自己的昔日恋情,而好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那些事,那些人,包括他的昔日恋人,在他的记忆中犹如故乡的茵梦湖,既历历在目,又浩渺而悠远。由此,他一唱三叹:人生啊,有多少事,只有在记忆里才美好!往日的恋情,当初如昙花般一现,如今在我心头,却如磐石般永恒。往事如烟,但愿这烟,永不消散……是的,《茵梦湖》是“穷苦之言”,但其“穷苦”不仅是对爱情的惆怅,更在于对人生的哀叹:“湖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想,一个老而又老的故事之所以会有如此魅力,大概就是因为它被置入了一种自我哀怜和自我超脱的意境。

当然,还有富有诗意的象征,也为小说增添了“穷苦”之意。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一朵白色的睡莲”,似乎既是伊丽莎白的化身(她总穿着白色连衣裙),又是爱情的象征。对这朵白色的睡莲,莱因哈特曾充满幻想。然而,它却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即。就在小说行将结束时,有这么一段意味深长的描写:

莱因哈特一直沿着湖岸走去。他发现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有一朵白色的睡莲。他忽然产生了要到近处去看看它的欲望;于是他脱掉衣服,下到了水里。水是浅的,锐利的水草和石子刺痛他的脚,他总是找不到能让他游水的合适地点。直到后来,他才忽然一下踩到了深水处,水开始在他头上旋转,过了一会他才又浮到水面上。现在他划动手脚绕着圈游了起来,直到他认清了刚才入水的地方。过了一会他又看到了那朵莲花;它孤单单地在那些闪亮的大叶子中间——他慢慢地游过去,时而把手臂举出水面,那是往下掉落的水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可是,他和莲花之间的距离仿佛一点没有改变;只是在他往后回顾时,看见他身后湖岸上的夜雾愈来愈浓郁。可是他并不因此放弃前行,相反他提起了精神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游去。最后他终于来到了这朵莲花的附近,他甚至可以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楚地辨认出那些银色的花瓣;可是就在同时他却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网里;那些从湖底浮上来的潮湿的草茎把他赤裸的四肢缠绕住了。这片不可知的湖水是这样黑沉沉地围住了他,在他身后,他听到了一条鱼的跳跃声;在这生疏的水中他突然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于是他使劲挣脱了水草网,一口气急急地游回到了岸上。当他从岸上再回头看时,只见那朵睡莲还像先前那样遥远地、孤寂地浮在那黑沉沉的湖心上。

不用说,这段描写既是写实的,又是象征的,似乎在暗示:爱情啊,就如镜中花、水中月,看上去如此之美,但却没法拥有它,甚至都没法靠近它。因为“那些从湖底浮上来的潮湿的草茎把他赤裸的四肢缠绕住了”,他为此“感到莫名的恐惧”。那么,“那些从湖底浮上来的潮湿的草茎”又象征着什么呢?那就是现实——每每使美的梦想化为乌有的现实。在现实中,莱因哈特只是一介书生,既不像埃利希那样拥有自己的庄园,也不像他那样“会过日子”;尽管伊丽莎白并不在乎这些,但她母亲却很在乎,而伊丽莎白又不能不在乎她母亲——这就是那张烦人的“水草网”。于是,莱因哈特感到恐惧;于是,他“使劲挣脱了水草网”,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只能远离那朵睡莲,只能回头张望,觉得它是“那样遥远地、孤寂地浮在那黑沉沉的湖心上”,可望而不可即。

真是叫人既伤心又无奈!从此,那朵睡莲就只能深藏于他心中,又时时浮现在他眼前,真所谓“心中藏之,何日忘之”。实际上,莱因哈特那天从湖边回来,就遇到了伊丽莎白的母亲和埃利希。他们得知他一个人深夜里去“拜访那朵睡莲”,很是吃惊,埃利希还不解地问:“那朵睡莲跟你有什么关系?”对此,莱因哈特的回答就如月光下的茵梦湖一样平静,也像那湖水一样深沉而忧郁:“我跟它从前是认识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但谁能忘记那一切呢?是的,那些事令人难忘,令人伤心。但这怪谁呢?是伊丽莎白错了?是伊丽莎白的母亲错了?是埃利希错了?还是莱因哈特自己错了?没有,谁也没有错。莱因哈特外出求学,难道不是为了伊丽莎白和他们的将来吗?埃利希喜欢伊丽莎白,这又何尝不可?伊丽莎白的母亲为女儿着想,不就是因为莱因哈特外出多年而前途未卜吗?至于伊丽莎白,她爱母亲,难道非要她为自己的感情而伤母亲的心吗?再说,她和莱因哈特有过“海誓山盟”吗?他们不就是从小有那么一点感觉,有那么一种情意吗?虽说这种感觉和这种情意弥足珍贵,但毕竟不是爱的誓约,所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内疚,只有忧伤、悲哀,和一种深深的遗憾。也就是说,这里既没有“不忠的情人”,也没有“捣乱的情敌”,更没有“扼杀爱情的凶手”——要不然,这篇小说就成三流小说了,而读者如果硬要在小说中找“坏蛋”,那只能说,这样的读者是三流读者。要知道,生活之本相,正如古语所言,“不如意事常八九”,而非一定是谁之罪,这才是真悲哀、大悲哀。也许,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所以才有“阮嗣宗,哭穷途”。也许,正因为人们感悟到了生之悲哀,文学中的“穷苦之言”才如此为人欣赏。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我们天性中的邪魔成分”

说真的,说起人生之悲哀,世态之炎凉,人心之叵测,命运之多舛,一个人的一生真的很难把握。有时,一个人会因一时冲动而改变其一生,有时,一个人会做出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尤其是在男女情爱中。因此,现代欧美情爱小说大多是心理型的,也就是写现代人复杂而难以自控的恋爱心理,或者说,性心理。而在这些心理型情爱小说中,《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无疑是脍炙人口的一篇。

这是奥地利现代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作品,写得可谓惊心动魄。小说的结构颇为简单——这是心理小说的基本特征。一开始,是个引子:“我”和一群游客一起在意大利度假,下榻于一家豪华的海滨旅馆。没想到,发生了一件怪事——游客中的一位亨丽哀太太,年过四十,竟然抛下有钱的丈夫和心爱的孩子,和一个才认识了几个小时的年轻人一起私奔了!于是,游客们议论纷纷,都说这个亨丽哀太太“天生轻贱”,但“我”却不以为然,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确有许多时刻会屈服于某种神秘的力量,会违反本来的心意,做出令人震惊的事情。“不承认这种事实,不过是惧怕自己的本能和我们天性中的邪魔成分,想要掩盖内心的恐惧罢了”,所以“我”说,“一个女人与其像一般常见的那样,偎在丈夫怀里闭着眼睛撒谎,不如光明磊落地顺从自己的本能,那倒诚实得多”。对“我”的这番说词,大家同样不以为然。但有一位C太太——一位娴静高雅的英国老太太——似乎若有所思,还特意把“我”请到她房间里,为“我”讲述了她自己的经历。

[来自wwW.lw5u.cOM] 小说的主要内容,就是C太太的自述。实际上,这位六十七岁的老太太所讲述的,只是发生在她四十二岁时的一件事情——一件前后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事情。她说,她出身名门,夫家也是望族,夫妻生活和谐美满,但在她四十二岁那年,丈夫突然去世了。此时,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她顿时变得孤单而寂寞。为了排遣愁绪,她外出旅游,到了蒙特卡罗,尽管她从不赌钱,当时也不想赌钱,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赌场。在赌场里,她看着别人赌钱,无意间发现有个年轻人长得特别俊秀,便不知不觉地盯着他看。她从他那双手抓筹码时的动作中看出,他一定是个嗜赌成癖的人。不多一会儿,那年轻人就输得身无分文,走出了赌场,而她呢,竟然也跟着他走了出去。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那个年轻人却呆呆地坐在雨中,全身淋得透湿。不知怎么回事,她这时突然觉得他一定会走绝路,便上前去和他说话。而当她得知他并不是本地人后,更是像着了魔似的,竟然把这个比她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带进了一家旅馆。她给他钱,让他第二天买火车票离开这里,而这天夜里,她又身不由己地和他上了床。她满心以为,她的善意、她的钱、她的肉体一定会使他万分感激,从此远离赌博,而当时他也确实跪在她面前,发誓永不再进赌场。她看着他那张孩子般单纯而俊秀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像发了疯似的爱上了他,还暗暗发誓,她要带着他走遍天涯海角,即使为此抛弃家庭、丧失名誉,她也在所不惜!然而,到了第二天,那年轻人说是去买火车票,让她等在旅馆里,但却一去不回了。她去火车站找他,根本不见人影。情急之下,她再次走进赌场——天哪!只见他拿着买火车票的钱正赌得入迷。她还想去阻止他,但他一进赌场就谁也不认了,还说她会给他带来霉运,叫她快滚。她差点当场晕倒,身疲心碎地瘫坐在一张长椅上……从此,她变了一个人,心中只有无尽的羞愧、无尽的失望和无尽的虚空。

这就是“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其实,小说的德文题目Zweiundzwanzig Stunde,直译的话,是“二十二小时”。这二十二小时,改变了C太太的后半生。当然,这不能怪那个年轻人——他只是个不可救药的赌徒,如此而已——要怪只能怪C太太自己。她为何会对这个比她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一见钟情”?这不是和亨丽哀太太的私奔很像吗?而对亨丽哀太太的私奔,多数人说她“天生轻贱”,也就是认为她“道德败坏”,但“我”却认为,有时候人确实会屈从于某种“神秘的力量”,[来自wWw.lw5u.com]屈从于“我们天性中的邪魔成分”,因而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心理问题。那么,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呢?

联想到茨威格写这篇小说之际,正是弗洛伊德心理学在欧美盛行之时,而且茨威格和弗洛伊德一样,也是奥地利犹太人,那就不难发现,他是从弗洛伊德心理学的角度来审视女人的性心理的。按弗洛伊德的学说,无论男女,“性压抑”总是存在的。C太太在四十二岁时“性压抑”吗?她说那年她丈夫突然去世,她感到孤单而寂寞,这是不是暗示她“性压抑”?如果是的,那么她外出旅游就不仅仅是为了排遣愁绪,而是无意识地想摆脱“性压抑”。所以,当她看到那个长相俊秀的年轻赌徒时,她便在无意识中找到了“对象”。那么,为什么她要找一个赌徒?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我欺骗”,也就是为自己寻找一个“道德理由”,因为她借此可以对自己说:“我所做的一切(包括我的性行为)都是为了拯救那个年轻人,而不是为我自己。”这样,她就不会有羞耻感了——要知道,她是个有身份的中年女人。

我想,这个女人在本能和道德感的双重压力下已经够可怜了,然而她还要承受更大的打击,而这一打击,同样来自“我们天性中的邪魔成分”—那个年轻人嗜赌成性,而且简直就像着了魔一样。他并非有意欺骗C太太;他甚至发誓永不再赌,但就是无法自制。可见,这也是心理问题,而非道德问题。如果说C太太为无意识性心理所驱使,那么驱使他的则是一种无意识心理强迫症,一种病态的癖性。正是这种癖性,使他无法对C太太的情意和肉体作出正常反应,因而给读者留下了“忘恩负义”的印象。实际上,他也深陷于痛苦之中——C太太说,她后来得知,他是波兰人,家境很好,但在十年前,也许就在她离开他不久之后,他在蒙特卡罗自杀了。

说来令人伤感,二十二小时,足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生活中的有些时刻,是那么神秘莫测——我们会莫名其妙地突然爱上某个人,并为此而付出一生的代价。虽然我们知道这里一定有原因,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却无从知晓;再说,就算知道了原因,也无法改变其结果,因为生活的进程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即便是我们自己的内心世界,也不是我们所能把握的。我们不是在生活,而是在“被生活”——也许,这就是茨威格的悲观主义。也许,正是出于这种悲观主义,这位才华横溢的作家终因孤寂与绝望而和妻子双双自杀,令全世界嘘唏不已!

作者:刘文荣,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

刚拿到《暖暖的都是爱》这本书时,首先是被它的书名所吸引,“暖暖的”、“爱”,多么温馨的字眼,一下子就好像浑身浸泡在爱的暖流中,待到翻开书页,静静地读下去,那一个个出自异国作家笔下的感人故事,不禁让人生出千万丝爱的情愫。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人类对爱情的追求从来都没有止歇,但对爱情的理解和表达却因文化的差异而形貌各殊。然后才想起来约文荣先生撰稿,因而才有这洋津洒洒近万字的“爱的书写”,谢谢文荣先生,诩谢您引领我们分享这爱的盏宴。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