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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风景与书中的风景——我的山水文学研究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6        返回列表

内蒙古 高建新

喜欢山水,进而探究山水文学,对于我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宁可让心流浪,绝不模仿别人的生活”,是我一直遵奉的座右铭。我生性不安,渴望漂泊,对约束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忧惧,虽然这约束我承认有时可能是正当的。为了逃避约束,旅行便成了我个人唯一真正的喜好。旅行当然需要有来自经济方面的厚实,而我却没有。好在我是教师,虽然清寒,却有一个炎热而又悠然的暑假。伴随着暑假的来临,学校此时每每要发放两个月的薪金,几乎是把微薄的薪金揣在怀里的当夜,我就匆忙启程了。二十年下来,我心中神往的山水风景居然多数被我看到了。以山而言,有泰山、恒山、华山、嵩山、五台山、黄山、庐山、干山、五当山、青城山、普陀山、九疑山、岷山、玉龙雪山、天山、昆仑山……以水而言,有根河、洛河、额尔齐斯河、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漓江、岷江、赣江、富春江——新安江、钱塘江、嘉陵江、鸭绿江、潇水、湘水、渭水、滇池、西湖、越秀湖、大明湖、干岛湖、青海湖、呼伦湖(达赖湖)、喀纳斯湖……我以为,山和水相互依存,既是自然美的基本构成,也是自然美的代表与基本体现。沉浸在山水美景中,身心俱爽、一片浩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尘世间。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一书中说:

如果生活的要义在于追求幸福,那么除却旅行,很少有别的行为能呈现这一追求过程中的热

情和矛盾。不论是多么的不明晰,旅行仍能表达出紧张工作和辛苦谋生之外的别一种生活意义。在阿兰·德波顿看来,旅行是一种标志,一种需求,且来自生命深处。旅行代表着高贵灵魂对未知世界的不倦探求。旅行帮助人们理解希腊人所谓的“由理性支配的积极生活所带来的幸福”(德波顿语)。当代英国学者雷蒙德·威廉斯在《乡村和城市》中说:

18世纪以来,人类的同情和了解不再源自于社群活动,而是来自于人们的漂泊经验。因此

一种基本的疏离、沉默和孤独已成为人性和社群的载体,对抗着普通社会阶层的苛严僵固、冷漠无情和自私自利的闲适。

在人类诸多的文化行为中,旅行是最有价值的文化行为之一。要么抵达,要么出发,让行者不断逼近世界本相,感受鲜活的生活,一生都处在感伤的幸福之中。

我至今不能忘怀九寨沟之旅,那是我毕生所看到的最美风景。我是在深秋时节来到九寨沟的。深秋时节的九寨沟最美:在高远的蓝天白云和远处雪山的映衬下,苍翠的松竹,深橙色的黄栌,浅黄色的椴叶,绛红色的枫叶,殷红色的浆果,深浅相间,错落有致,恰似一幅匠心独具的油画。在秋山、秋林暖色调的衬托下,湖水更清更碧,倒映湖中的五彩缤纷的秋林,与湖底或浅蓝或深黛的颜色交融成一个更加夺目绚烂、异彩纷呈的世界。九寨沟深秋色彩之丰富,即使是最善用色彩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也难望其项背。如果你不是站在水边,目睹了眼前的神奇景象,你几乎分不清哪儿是山哪儿是水,哪儿是耸立在水边的山,哪儿是倒映在水中的山。归来后,当我把在九寨沟拍摄的风景照片冲洗出来装入相册时,竟几次颠倒了上下,分不清上面的山和下面的水。九寨沟的山水就是这样浑然为一、妙合无际、一片天机。大自然的美,绝不是人为的。美开启人的灵智,敏锐人的感官,给人以无声的震撼。九寨沟又是一个宁静与涌动共存的地方,看湖水宁静湛蓝,可听见恋人的心音;观瀑流躁动喧豗,不由人不心潮翻涌。此景只应天上有!调动你全部的想象力吧,你想象九寨沟的山水有多美,它就有多美!我甚至不相信,在人世间还有比九寨沟更美的地方!徜徉在九寨沟绮丽的山水中,沉醉在无上的美的享受里,我的视觉、听觉、感觉被全部调动起来,游目骋怀,驰情人幻,喃喃自语,手足无措。虽然此前我已去过了许多地方,但面对九寨沟的山水,我依然心动不已,久久低回,恋恋不能离去……

郁达夫说:“欣赏山水及自然景物的心情,就是欣赏艺术与人生的心情。”瑞士思想家阿米尔也说:“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的境界。”由此看来,人生最有情韵的时刻莫过于对自然美景的悠然神会、全心品赏了。对于山水风景的怡然神往、全心品赏,构成了人类精神生活最丰富、最有情韵的境界。置身其中,欣赏者不仅驰情人幻,怡然意远,妙想联翩而至,奇思似梦如真,整个身心也仿佛融化在那种幽清明澈而又壮阔绮丽的境界中了。

由于来自经济方面的窘迫,我游的更多的是书中的风景:郦道元的、柳宗元的、徐霞客的。我以为,这是中国山水文学的三大高峰,迄今无人能够跨越。郦文之幽清、柳文之寒峭、徐文之雄奇,都给我寂寞的心灵带来莫大的安慰,让我觉得活着不仅是美好的,而且是有意义的。再进一步,我想能否就丰富的中国山水文学方面做一点事情,“持短笔,照孤灯”,于是有了后来一系列山水文学研究文章和几本连自己也不完全满意的山水文学研究著作。屈指算来,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直至今天,我的山水文学研究已经走过了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中,我陆续在《内蒙古社会科学》《内蒙古大学学报》《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上海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家》《甘肃社会科学》《古典文学知识》《森林与人类》《园林》《绿化与生活》《中国地名》《中旅之窗》《人民日报(海外版)》《光明日报》《文汇报》《北京旅游报》《旅游时报》《旅游导报》《内蒙古日报》等全国各地的报刊上,发表了有关山水文学、山水美学方面的研究文章一百余篇。同时出版了《中国古典诗词精华类编·山水田园卷》(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山水风景审美》(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8年初版,2005年增订版,2011年第三版),《诗心妙悟自然——中国山水文学研究》(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人类是从混沌的自然中走出来的,最终仍要回到自然中去,但那已是深情的、充满灵性的自然了,这一切都缘于山水审美意识的觉醒和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山水文学的诞生。今天,人类该如何协调与环境生态的关系,对山水自然采取何种态度,从而求得持续稳定的发展,已成为摆在我们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在这方面,山水文学显示了独特的价值,并为我们提供了极其有益的启示——在满足基本的物质生存的前提下,我们要以审美的态度对待自然。审美是超功利的,审美使人与自然构成了完美的联系。在这种联系中,人类摆脱并超越了对自然的觊觎,而与自然和谐相处,忘情相交,全心投入自然的怀抱中,充分享受自然带给心灵的温慰。另外,就阅读、欣赏本身而言,山水文学可以唤醒人们的生态与环境保护意识,培养人们热爱自然的深厚感情。山水文学是永远的绿色,是人们奔波、劳顿之余可以全身心栖息的芳草地。对于空间日渐狭小、节奏日渐加快的现代城市生活来说,这绿色显得尤其重要。我相信,山水文学的独特价值,将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越来越凸显出来。19世纪美国文坛巨人爱默森说:“大自然对于精神上的影响,以时间来说是最先,以地方来说是最重要。每一天,太阳;在日落之后,夜,与她的星辰。风永远吹着;草永远生长着。每一天,男人与女人,谈着话,观看着,被观看着。”人与大自然的审美关系既已确定,大自然对人精神的影响就将持续下去并且直到永远。其实,这也正是我研究山水文学的起点与归宿。

在我的山水文学研究中,《诗心妙悟自然——中国山水文学研究》的写作时间最长,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直持续到2007年的冬天。就在写作临近结尾的时候,一个好朋友的来信让我陷入沉思:

年末盼望下雪,好几天天空阴沉着,空气湿漉漉的,却迟迟不肯来,让我等。只有在寒冬,在北方,雪才肯来,却又不那么轻易地露面。虽然在繁忙的琐事当中,我会忘记了我在等它,它在等我,但是当我面对我自己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它,惊觉它来到世界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了,而我心灵世界的宁静也越来越少了。

下雪的时候就是童话世界诞生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它把世界变成了纯白。没有任何时候天地这样的统一,没有差别。在夜空下,仰望从深蓝的天空缓缓降落的旋舞的雪花,会发觉自己不在尘世,是在仙境。他们是精灵的使者,来消除世间的浮躁和尘埃。

也许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片雪的圣地,洁白,无尘,走进就找到了安宁的止泊。在它之外,是喧嚣和斑驳。

这样的文字既新鲜又富有智性,是属于自然的,也是属于心灵的,为我所喜欢。阅读这样的文字,心在被感动的同时,又有些许莫名的疼。检点琐碎的日常生活,能真正让人快乐起来的东西实在不多,所以我们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风景,哪怕一瓣洁白的雪花。

对于一生躁动不安、渴望远行的我而言,只有读书、写作抑或人在旅途,心灵才是安宁的。我想,这大约就是存留于我心底的那片洁白无尘的圣地吧,由此我期望自己能够体味南宋学者李侗所推重的“默坐澄心,体认天理”的学问与人生境界,何况中国山水文学从萌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对“天理”的探寻。这年冬天的写作间隙,我也在没有风的寂静夜晚下楼看雪,看雪光明亮、四望皎然,感受那种洗涤人心也震撼人心的玉洁冰清。神奇的雪让天地洁白也让人心洁白,虽然洁白中有属于它自身不可除却的寒凉。我一向认为,我们对大自然的感悟,实则也是对生命的感悟;有灵性、有深情者,对大自然、对生命方有感悟。我们须用文字记录我们曾经有过的生命遭遇,包括与永恒大自然的遭遇,否则我们就不能坚实地证明自己以及和自己有过关系的人的存在,包括我们眼中的、心中的风景[来自wwW.lW5u.com]。我相信,那些视山水为生命的前贤如郦道元、柳宗元、徐霞客,是怀着如我一样的情感看山看水、写山写水的,这从中国山水文学的发展历程、从丰富的山水文学诗文创作中也可以获得明证。爱因斯坦说:“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赖着别人的(包括生者和死者)劳动,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分量报偿我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的东西。”山水文学研究愈是到后来,我愈加感到了此话的分量,我要求自己怀抱着这样的态度对待学术研究,因此在写作过程中也就多了一份执著和责任、一份[来自wWw.Lw5u.coM]庄重和神圣。

山水风景对于我来说是生生死死的依恋,我也希望生活中有更多的人喜欢山水风景、欣赏山水风景、研究山水风景。无论喜悦还是悲慨,历经二十年,我终于为自己的山水研究画上了句号,但对山水文学与山水风景的关注却不会由此终结,因为即使孤独,倔强的生命仍在继续!眼中的风景希望它不要消失,心中的风景必须培育滋养。

作者:高建新,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编辑:王朝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