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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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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终点站——记爱丁堡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2        返回列表

北京 杨好

这一年要告别很多事情:告别学生时代,告别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国,告别美妙的逃避之所……我是否将迎向抓不到摸不着的生活?有时我幻想生活的质感可以如旅行一般,或是,旅行的经历可以构成一部真实的生活。只是有些人生活在生活中,有些人生活在梦中,两者却都构成了一张镜子的两面,打开了生活最深处的秘密。

我曾听说爱丁堡有一位流浪的中国画家,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在一次旅行中来到了爱丁堡便再也不想回去,终日流浪在爱丁堡街头,靠卖画维持生计。每一次去爱丁堡,我都要留意一下街头的流浪者们,希望在其间发现他的身影,可是[来自www.Lw5U.com]我一次也没有看到过他。如果见到他,我不会问他任何问题,我只想看看他笔下的爱丁堡,是否如他所愿,能让人无惧无畏去流浪。

爱丁堡距离圣安德鲁斯坐火车只要一小时,基本每隔一周我就会来一次爱丁堡,在王子街买买东西,或是就着大雾弥漫喝一壶浓烈芳香的英式下午茶。爱丁堡的天气超过一半时间总是阴霾不散,冷风习习。和伦敦人一样,爱丁堡人也偏爱将黑色风衣的衣领竖起,匆匆穿越那些灰黑色的石制建筑,沉默[来自wWw.lW5u.Com]无语正如它们。和伦敦不一样,这里永远弥漫着苏格兰风笛的声音,传统而市侩,却忧伤难耐。其实更多的时候,那些风笛的声音让我想起家乡孤独的北风,而不是苏格兰阴郁的海潮。阴郁,也许是爱丁堡的基调,却不是爱丁堡的全部。

爱丁堡是一座容易让人着迷的城市。在这里,历史被放大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转角,每一块砖石。甚至历史,已融合在苏格兰这个民族的灵魂里,成为他们证明自己生存的某种方式。巨大尖顶的黑色哥特式方尖碑,只是对作家司各特的纪念。这几乎是世界上最恢弘的、最堂而皇之的对一位作家的致意。作为一位作家,司各特的成就也仅限于给历史披上了人们愿意相信的浪漫动魄的面纱;然而作为一名苏格兰人,司各特便是他们的骄傲,是“苏格兰之魂”。爱丁堡的性格又是极其矛盾的:与英格兰之间多年的战争磨炼了高地人民倔强坚强的意志,也吹响了苏格兰民族永远挥之不去的自尊心。然而除去这周边的一切,爱丁堡就是另一座伦敦:人们谈论着天气,一点点文学和一点点艺术;在寒冷的冬日,金发女子会在路灯下寂寞地吐着烟圈;每到夜晚降临的时候,有着古老或崭新历史的pub便花枝招展,召唤着在城市里游荡终日的臣民们,只有挂满红绿格子羊毛围巾和苏格兰呢短裙的小店不断重复着苏格兰的商标,给旅行者和游子们。

从某种角度来看,苏格兰被并人大英格兰的版图似乎太过轻易,太像是老伊丽莎白女王预谋已久的一个绝妙手段。这位17世纪的“童贞女王”没有结婚,没有生育,便自然没有留下子嗣,抑或,这位伟大的女王只留下了一个孩子:统一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王冠。她把这顶王冠亲手戴在了一生又爱又恨的女人——玛丽女王的孩子詹姆士柔软敏感的头顶上。当18世纪大不列颠王国正式诞生的时候,爱丁堡中心那座镶满彩色玻璃的圣吉尔斯大教堂却响起了《:为什么我在结婚的日子会难过?》的曲调。

今年夏天,由于女王钻石周年的关系,在爱丁堡的大街上,会看到红色公交车上并排喷绘的玛丽女王与现任伊丽莎白二世女主的画像,我记得画像旁边的文字是:我们最爱的女王。从古至今,不列颠王国一直有着崇尚女王的传统。然而和其他欧洲大陆国家不同,他们崇拜的是女王身上散发出来的阳性气质,而非女性的阴柔。这个盛产绅士淑女的岛国从来就鄙视柔弱和胆小。在他们眼中,一位真正优雅令人着迷的Lady并非是那绫罗沙发一角矫揉造作瘸病快快的弱女子,而应在脱下晚礼服换上骑士装的那一刻,荚姿飒爽地骑马驰骋在巨大的树林里,一击而中凌厉善变的红狐。勇敢,作为英国人最看重的品格,作为英国贵族家庭教育的必需要求,总是能赢得最高的尊重。于是我行我素的玛丽女王、坚强硬朗的伊丽莎自女王仿佛给予了英国人民一种应允,应允他们的国家依旧如海风中的石制建筑那样经年累月,那样骄傲缄默,那样自尊而不服从变通。

灰白色的冬日,没有飘雪的爱丁堡似乎更让人不寒而栗,陷入这个城市矛盾的叹息之中。冬日,却是喂食天鹅的最好时候。荷里路德官背后有一处不算大的湖,紧紧挨着传说中“亚瑟王宝座”的山脚。女王每年会在她的苏格兰行官度过几个月的时间。这里没有太多的游人,只有成群属于女王的天鹅。这种动物洁白美丽,总是昂着高贵的脖颈,其实却凶猛果断,精准地抢去你手中的面包,划入冰冷的湖水中,而你只能看着它远去的背影,悄悄赞叹它是如何不露痕迹地完成了这一系列美妙的掠食行径。

荷里路德富的天鹅大概已在爱丁堡生活过几百年的春秋了吧。这座城市、这个王国把自己的历史保存得如此完整,正如从17世纪开始兴旺的大贵族汉密尔顿公爵一支,至今依旧把守着荷里路德官的钥匙,即便随国王共赴断头台,即便所有直系子孙战死沙场,他们从未松开这把钥匙,也因此牢牢巩固了自己在英国贵族中的优越地位。

在Peter Humfrey教授的指导下,我的毕业论文正是研究第一任汉密尔顿公爵的收藏。汉密尔顿公爵的大宅隐藏在爱丁堡远郊哈丁顿地区,与高山相接,辽阔空荡。现任汉密尔顿公爵并不在这里居住,英国的贵族们总是不断变化着自己的居住之所,随着天气变化,随着社交季变化。我在这里的地下室曾亲眼见到玛丽女王死去面容的石膏膜像。这样的石膏膜像全英国也没有几个。画像上的玛丽女王有着花瓣一样的嘴唇和俏皮的眼角,然而女王临死时的容貌却散发出一种致命的美——她明白一个王者该如何庄严地死去,也再清楚不过一位女性该如何高傲地死去。她生而便担负着苏格兰的命运和王者的尊严,在断头台前也不会把它们抛去。她花了两个小时更衣,穿着最精细柔软的天鹅绒,走向断头台,就像走向她曾经的加冕王座。历史是一盘巨大的棋局,我很怀疑玛丽女王的死是因她的表妹伊丽莎白女王的嫉妒而起,我更愿意相信玛丽女王的死是历史中必要的一步,是大不列颠之所以成为大不列颠的一步谋划已久、由偶然到必然的棋。

汉密尔顿公爵大部分的藏画早在17世纪分散欧洲各地,看画也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坐在公爵家的花园里凝望着眼前这幢大屋,一幢永不坍塌、永不腐烂的大屋。当天传来消息,伦敦国家美术馆和爱丁堡国家美术馆从萨瑟兰公爵手中以一亿英镑的价格买下了提香的Diana and Callisto(《戴安娜和卡利斯托》)。又是一场关于艺术品的买卖,又是一次流动的盛宴。我极爱画中卡利斯托惊慌难耐的眼睛,还有戴安娜圆润动人的身体,他们与玛丽女王的死亡一起,构成了一座不是爱丁堡的爱丁堡。

我没有考虑过苏格兰独立的问题。那是政客和记者们的事情,与我无关,与苏格兰无关。我希望下次再来爱丁堡的时候,依旧大雾不散。或许喝杯金黄色的苏格兰威士忌,听听爱丁堡人吹嘘苏格兰人的勇猛,我希望,大不列颠依旧日不落。

2012年11月6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