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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灯结彩”的时代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1        返回列表

山西 葛水平 王祥夫

葛:竹林七贤中我喜欢嵇康,因为他率性,追求自由,其结果是他早死。死时仅三十九岁,正是显气质的年龄。弹一曲《广陵散》终。“广陵散”这仨字我怎么想,都觉得是有先兆的。史书上说嵇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凤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视觉上带来心尖上的颤动,多么好的性情,多么好的俊秀!他出生的那个年代距离我是那么遥远。可是王老师,你不知道,我是实在太喜欢他了,因为喜欢,常常将自己流落到角色之中,夜晚的静虚之境下,听琴,左一杯酒,右一杯酒,我孤独在阁楼上,脸朝着他,来,我们喝一杯酒。他不知道多年之后的我是谁,但我知道他是谁,他是那个我崇拜得不能够企及的存在。

王:水平,我敢说,要是让你和竹林七贤交朋友,你可能一个都不会选中。你说嵇康好,而且还用了“俊秀”两个字,啊呀,我想许多男人都怕这两个字,因为,真正的男人要的不是“俊秀”,一个男人太俊秀就会往女人那边靠了,俊男好像总是没有丑男那种力度和心劲。我也想看看嵇康究竟长什么模样,但唐代孙位的《高逸图》恰恰没了嵇康,孙位的这个《高逸图》残卷上有山涛,山涛就够漂亮了,而史传嵇康的漂亮在他之上,想必嵇康当年会让许多女人动心乱性。但孙位的《高逸图》坏我胃口,阮籍在他的笔下是一个下巴很大的糟老头子,我想阮籍不应该是那样子啊,怎么会是那样?阮籍也能喝酒,竹林七贤好像都是酒鬼类型,但嵇康堪称是喝酒的模范,在这一点上我比较喜欢他,而说到著述,读阮籍的诗,我好像能体味到他的苦闷。他的好,在于半夜睡不着起来弹琴,若睡不着而起来喝酒便是另一种境界。

葛:嵇康性情中最纯正的个性是一疙瘩铁。本来应该“忧乐两忘,随意而适”的他,因为司马氏集团的征辟、拉拢、怀疑、监视,他由铁变作了打铁的人。洛阳郊外,嵇康的铁匠铺子,手中的铁锤,击向火红的砧,火花烂漫。他打农具是不收钱的,讨酒喝,那是一种稳定而枯燥的节奏,他居然打出了音乐。我听《广陵散》,那低哑的琴声如潮湿的青苔,无端地我会听到天边一声惊雷。他打铁只是为了图个快活,那么《广陵散》呢?把我的眼泪一再催出来的琴声,我如此欣赏他特立独行的叛逆气质—一满腹才华的人一定要去打铁。嵇康的铁匠铺,“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他不是一个顺应社会的人,他具有一种珍稀的品质。魏晋名士山涛举荐他做官,认为,有才华的人一定要在一定的位置上才好彰显才华的力量。他愤慨。他觉得当下的社会,“礼”有多么虚伪,“法”有多么荒唐。拒绝之下有小人。司马昭可以容忍阮咸、刘伶的狂放,可以容忍孙登、皇甫谧辈的隐逸,却不能容忍一疙瘩铁的烈性。我喜欢嵇康的死。命是什么?刀起头落。他死前弹奏的一曲《(广陵散》,三千太学生,命于他的指尖,扫尽尘嚣,扫尽悲欢,扫尽意淫,他一生富足得恰到好处。这样的男人,我一定要等,等百年千年后,若我等不来,那福分该属于下一个时代了。

王:说到嵇康打铁,每每我闭上眼睛想象一番都忍不住要笑,苦笑。和他可以对应的是明代的一个皇帝,喜欢做木匠活计,谁都拦他不住,而嵇康打铁,是让别人难受,你看到一个很优秀的人在那里糟蹋自己就会很难受。但肯定一点,他身体一定会很好,锤起锤落,火花四溅,他是满满一怀的火光,这是一件让人十分伤感的事,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喜欢和同情他了。这真是一种珍稀的品质,不像我们现在,为了一个奖项人人都像要发疯,沾边的疯,不沾边的也疯。嵇康临刑时弹一曲《广陵散》也恰好有一个后人的行径可以对他,那就是金圣叹,临刑时他告诉儿子的乃是“花生与豆干同嚼,有火腿的滋味”。这样的男人在我们这个时代是没有的,你怎么能够等得来?等不来也是好事,一旦等到或许会更让人难受。我的一个女朋友,去美国多年,那年我在清华大学开会,听说她回来,心里便蠢蠢欲动,及至她来了,便没了办法,人已壮如大油篓,真正是近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根本就已经没了当年一看到她就有张灯结彩的那种感觉。我当年去南京看一个朋友,在路上,满心满意的都是张灯结彩,那种感觉千金难买。你说那种福分该属下一个时代,下一个时代就更没有。我告诉你,漂亮的男人和女人是同一道菜,看上去好,吃起来往往没大滋味。漂亮与好是两回事。一漂亮未必就好,好也未必—定漂亮。

葛:女人的好是什么?是亭亭又端庄。男人的好是什么?是修身齐家,革命维新。好女人一定要和一个男人私奔,正像德伯家的苔丝一样。敢私奔的女人对爱情基本不善经营,为爱有腔子里的一日气。私奔的人一般都相信天边有一株绛珠草。真爱一定不要在裙子开合之间徘徊。就你鄢张灯结彩的心情,就算见到的是大油篓,一路上的千金难买起码也刺激了你的荷尔蒙。我们不管天边有什么样的结果,单说私奔那令人着迷的一刻就叫人心动。不知王老师想没想过和—个人私奔?我说的是你年轻的时候,现在借你两个胆你也不—定有那个精气神了。我感觉真正的爱情一定要有“舍身求爱”的精神,像越剧《追鱼》里的鲤鱼精,像《白蛇传》。真爱是仙化了的,落到尘世就像《秦香莲》,守妇道妇德,顽固继承捍卫自己的家常,岂知爱情于她旱就没有了男欢女爱。王老师对陈世美这个人是怎么领会的?在陈世美的事情上我极端不喜欢包文正,怎么说杀死陈世美都是情大于法的事情,让我明白我们的法律大多是人治不是法治。((秦香莲》里有几句单调的台词我很喜欢:

包更正:“陈世美!”

陈世美:“包文正!”

包文正:“小孺子!”

陈世美:“黑面贼!”

王:私奔是一种勇敦,不管不顾的出发点原来本是爱,但最近看网上言论,有人说爱情就是性交,所以我期待社会新闻爆一条八十岁阿公阿婆私奔的消息,让人们分析一下私奔是什么?印度人,像是在性上特别的冠军,八十岁能得子,老妇人七十五岁打破生孩子的纪录。我去印度,心里就光想这种事,及至看到那边的雏妓,念头顿时没有,一个个肥圆得没法提,是小号油篓,而且墨漆漆的。她们的身体,起码是部分身体远远大过她们的年龄,已经变成了黑人的丛林,据说黑人特别爱找她们。说到私奔,这种形式离我很远,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会有这种形式,我是只管吃饭,吃完饭把碗一扔就走的那种男人。这就有点那个,那个陈世美的味道,其实男人的心里差不多都有一个陈世美,但我不同意他连孩子也不管,可以给他们办个签证,让他们母子三人去美国,加拿大也可以,高级表那么多,给他们一块江诗丹顿足够了。你也不能说包文正不好,他的法律与政府分离,就这一点我喜欢他。我看《秦香莲》,其实最喜欢看皇姑带上皇婆上公堂抢孩子那一折,是民间的拉拉扯扯,说到司法,活在宋代像是比现在还幸福。你说的那几句词我也喜欢,是里坊间的对骂,但京剧里边好像没有。我于街头看过两个壮汉互扯头发互吐口水再加上对骂,那简直是让我开心极了。

葛:一个女人以荒淫的方式去伺候一个男人,不仅人美而且心灵也美。你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对,就是西施。她淫娱的这个男人,最终的效果是要他国破家亡。吴越恩怨,史书上写得很明白,可我有时候一想到这里就绊住了,和她十几年肌肤相亲的男人,到后来就是为了看到他和他的臣民受辱,历史给后人造出许多虚七实三的事。西施的美是越人给她的,与她同时代的一个有才华的人叫墨子,说:“西施之沉,其美也。”他告诉我们西施最后的结果是因为“不洁”的身子,只能沉潭喂鱼。我一想到勾践便觉得他活着时的样子,为了复仇连对手的便溺都要品尝,中华文明那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活生生叫他玷污了。戏剧故事里解读,说西施最后跟一个姓范的人隐居过幸福生活去了,这样的结局我好不喜欢,世上哪有这样有度量的好男人?西施我也不喜欢,说她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单说那张结实的床上,蜷缩着身体躺在那个男人的胳膊弯里,急促地挑逗,使出浑身解数去燃烧对方,冷静的时候却要算计他的死亡,就这样的女人,就算线条感十足,就算让那个男人体验了从来没有过的高峰体验,对西施我仍旧是不喜欢。我们的传统太喜欢迎合俗世了。我和我的一位女友说起此事,她叫嚣:“去他娘的,老娘已看破交易,心如止水。”

王:我小时候就对品尝便溺这个故事心惊肉跳,还有闻鸡起舞,硬是不让自己睡觉,这些事都让人快乐不起来。男人的事要男人们做,靠女人成事不是正路,三国里的貂蝉也是这个路数,要是让我评判,我倒是觉得那几个与此事有关的男人没什么劲,但再一想,他们也都是基本守规矩的男人,没见过几个美女,偶见一个半个就动辄方寸大乱,要是见多了,大概也不会出这种事。再坏的色狼,你要是规定他每天必御一女,过不了多久他不鸣金收兵才怪。西施在我的想象中是模糊的,这个形象总是在我心里清晰不起来,是因为她的故事有些地方让人看不到人之常情。而霸王与虞姬就合情合理。

葛:和女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男人少,但有。比如你说的项羽。项羽是一个力大无脑之人,大多旷世英雄都具备了非凡的才华,项羽没有,他赢得旷世英雄的美名,我一直认为是靠他的女人虞姬。一个在婚姻中到死都没有修成正果的女人,在四面楚歌里舞蹈的女人,和着泪把英雄末路的项羽抬成了旷世枭雄。天下爱情有多少?历朝历代寥寥的几例,虞姬行动着项羽的事业,她让死亡也变得光荣了。女人的爱,有的是前半生,有的是后半生,前半生夺尽了后半生的华彩,活比死要酸涩无比。如果虞姬不死,也不过是一个后来的陈圆圆罢了。人尽皆夫,到最后,当年白嫩的腕萎成一段枯槁的柴,不再般配年轻时的香艳。死亡,什么样的生命到最后也不过是一腔热血,虞姬死得好啊,四面楚歌下,她与乌骓马一起蹄音如鼓。干百年来,我们喜欢项羽,就因为项羽粗鲁却是讲义的,刘邦谦和,却是不讲义的。历史上讲义的都失败了,不讲义的都胜利了。无赖万岁!王老师,你可喜欢虞姬那样的女子?不说多余的话,是崖也跟着跳。

王:可以,但这样的女人做朋友更好,柴米油盐地过日子就不行,但我还是喜欢,看《霸王别姬》我就明白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情理了断,我比较讨厌世上痴男女的死缠烂绕,一点都不好看。霸王和虞姬想必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样的肯为对方了断必须曾经沧海难为水。遇见过和没遇见过大不一样,你老是在那里吃榴莲吃榴莲,但你没吃过最好的,一旦吃到,你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原来是这样!好的人生都要戛然而止才好,在最漂亮和最辉煌的时候一下子熄灭,让人有无限的想念。赛跑的那位刘翔,何必,是曾经的多么辉煌到现在的多么难看。你想想,要是霸王和虞姬都活到一百多岁,还会不会有动人的故事?

葛:所以,读他人的爱情,过自己的日子才叫好。听你吃榴莲的口吻,立马就想到你是经历太多风月的人。男人天生是好色的,但一定不要做好色之徒。我婆婆给我讲一个邻居家的故事,一个八十岁的老爷子,喜欢上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每天傍晚在胡同口里等那个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出门买菜。有一次这老爷子病了输液,傍晚的那个时分突然就烦躁了,一着急提着输液瓶子去了胡同口,路上被来看护他的妻子看见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跟踪到胡同口发现傍晚时分的这个惊天秘密。我在旁边听了一直想笑,这老爷子对爱急迫得露骨,他真叫个好色,但他不是好色之徒。

好色之徒是武则天。她是一个旷古未有之人,先为老皇侍妾,继而,又以成熟女人的魅力诱惑了新帝,直到废唐立周。唐太宗李世民其实不满意她那异常冷静的残忍,她那残忍恰恰适合了李治。爱情对于她仅仅是争权夺势的游戏,凡有碍于她那非凡野心的,都将从肉体上消灭掉,她也因此而用肉欲征服了老子的儿子。六十岁后,武则天以洛阳闹市一个耍拳卖药走江湖的壮汉为情夫,只因为此人的性器非比寻常,武皇谓称爱情;七上岁时,又与一对漂亮的少年猥亵,这是最为正统道德所指斥的,可武皇喜欢这种专制君主典型的情爱方式,也是追求“终极”的享受。好色之徒一般都沾染着利禄功名、骄奢纵物的世俗浊气,二般是都有权力支撑着。

王:你把它写成小说,肯定比较深,态度和人性都在里边。男人当然都好色,我有一枚闲章,专门用来盖在花鸟上,就“好色之徒”四个字。一个人如果不好色就无药可医了,古人说的“好色不淫”也不对,性其实是人生的总阀门,只不过我们不承认。武则天是好性,因为她有那个权力,可以马上得到,不必按照常规一幕一幕地彩排过来,是一下子就到位,是直接快乐。不过唐代就是那么一个时代,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像是我们现在的吃饭穿衣,人人都理解。民国也好,女人懂什么是生活和宽容,齐白石的大夫人要齐白石在北京再找一个,说是我老了,也无法老跟着你去北京照顾你,你找一个。性在这里已经退到了第二位。色其实就是性,一个形式一个内容,互相存在,可以这样说,利禄功名和权力可以成全一个人的“好色之徒”这一光荣称号,如果没这些东西支撑你也好不出什么结果。最低等,柴米油盐,再高一点,酒色财气,再高一点,琴棋书画,再高就无法高了,想成为“好色之徒”起码要是中产。说到武则天,是实用主义者,街头的大尺寸都要找来一入宫闱。唐代够烂,但我喜欢这个很烂的唐代,让我选择,我要生活在唐代,我不愿跟着竹林七贤去喝酒弹琴,宋代的风雅我也受不了。那年去法门寺,看出土国宝,是满眼的金光闪烁,一时间让你都觉得自己十分富有。而我却偏偏只喜欢武则天穿过的那一腰盘金红色小袄,直让人想入非非。那小袄她穿过。“她穿过那小袄!”我对同去的朋友说。

葛:性,果然有那么重要?有一省级干部暖昧我的一位女友,发短信于她:我喜欢岁月里的女人,没喜欢过岁月里有文化的女人。我女友回他:岁月里和岁月里有文化的女人生理构造是一样的。莫非,这里的喜欢就是性了?也不能说他有“等”。只能说,大干部们满腹都是衰老的自满。若干年前我背诵陆游的《钗头凤》,背诵到错、错、错,莫、莫、莫时,感觉背景一声比一声沉。爱是不能厮守一生的,就像一碗煮了豆子的粥,捞呀捞呀的,一碗粥到最后稀得照得见天空。爱情有了分离才有了保持爱的完美的可能,爱呀爱呀的,一下失了,好,经典来了。你看16世纪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以及在法国大革命中上了断头台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由于她们无法摆脱爱情的羁绊,最终导致了身首异处的悲怆结局。茨威格激情而凄恻的笔触独独钟情于两位失了王冠的女人。你看晚清举人杨乃武与小白菜的爱情,听说是以小白菜木鱼残生而告终;想想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李香君血滴桃花扇,就忍不住让人痛快,世上虽少了几对俗世夫妻,人间却拥有了经典爱情。我们说能爱到老才是造化,老终时就怕能留住的也只是四顾茫茫。

王:那是一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不过女人容易让人烦,我想不仅仅是我,因为想一想就心烦[来自Www.lw5u.Com]才不会跟老婆离婚。对男人来说,一开始,女人是不一样的,但到了后来,你听了别生气,几乎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面对爱人,“就这个吧”。这也许是很多很多男人心里的一句不敢说出来的台词,这也是很多很多女人心里的一句不敢说出来的台词。说到这里我就佩服毕加索,怎么回事,女人到了他那里,一个一个都像是人了邪教,那样信奉他?尺寸与技术的原因吗?你别笑,他必有与众不同的一功,怎么回事,我至今不清楚,总是,有关于毕加索的新书出来我都看,但弄不清。还有野口次郎这家伙,他的儿子野口勇,还给齐白石当过学生,像专门用来配种的野马一样在国际上驰骋,到处是女人和想念他的泪水,但就是没有爱情,金刚不坏的爱情只能是一种美好的传说。性是比较长久的,性和爱其实是分不开的,无法以理论去过滤。

葛:你把女人想成啥了?硕壮的性器会叫一部分女人腿肚子筛糠。女人看到不喜欢的男人,终归生理上还是有自发的反抗。人们常说物有人性,动物更不消说了。古人中有个求婴,喜欢悠远低沉的琴音,他要求学生弹琴时把指甲剪光只用指头肚弹,学生接受不了,他生气地说:“你图声大何不去敲鼓!”这世上起码有一部分女人就像求婴听琴一样,更喜欢那种“妙境”。王老师,我说男人,你千万不要反驳。你看《孔雀东南飞》里的那个焦仲卿,那么样地为自己的变节披上坚贞的彩衣,制造壮烈,却不知为何不付出一点儿实质的努力?不说别的,单看舞台上千百年来的演出,那该是教育人的,可偏偏叫人明白了男人对待爱情的虚伪和虚荣。《白蛇传》里的许仙,《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势里的司马相如,《杜十娘》里的李甲,《梁祝》里的梁山伯,《陆游与唐婉》里的陆游,倒是吴三桂和周幽王叫我有一点点心动。褒姒死得刚烈,被掳后不愿受辱碰死在石头上。五百年的春秋战国,开创了仇恨、残杀、奸诈,褒姒一笑原本是无意的,因为她看到了万绿丛中一股生烟,可偏偏周幽王就认为褒姒好这一口。周幽王的失败不是因为褒姒,正如墨子说,天下大乱的根源是因为人们不相信神明了,不敬畏上天。上天是谁?是它的臣民啊。想想看哪一段历史不是冲冠一怒,只是很少有为了红颜。

王: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真是不够礼貌,你说的“变节”二字好。男人都是这样,你想做他的主人公,想要镇住他,你必须要有“主人公”的水准,主人公这三个字是从《西游记》借来的,妖魔见了主人公必定会一下子就伏贴在地下,那是因为主人公有无边的法力。女人以为能用爱情和身体把男人篱笆住,那是想错了。在女人那边,是有爱情的,男人这边的爱情就稀薄得很,虽然有,也像是喜马拉雅山上的氧气。男人喜欢比他更强势的人,比他更有成就的人,所以,他会在女人身上寻找性的欢乐,而在比他更出色的人那里寻找一种精神慰安。所以,男人的好朋友—般来说几乎都是男人,这是对优秀的男人而言,我们不谈凡夫俗子的爱情和情感,虽然他们亦有许多动人的故事。

葛:看你对待女人由生而熟,由蹩脚而自如的样子,叫那些喜欢你的女人看看,王祥夫也不过把你们都当成一个混沌的太极而已。这世界好女人好男人还是有。把爱情诠释成经世绝伦的是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两个人因为音乐成为知己,同在莫斯科一座城市,通信十三年,信件上千,信件中两个人对彼此每一天的了解比同在一屋檐下生活的夫妻还熟悉。梅克夫人曾经很想见柴可夫斯基一面,但她越想见越激动,越激动就越怕见面,最后她只向他要了一张照片。她见到照片后说:“它使我的世界燃烧,使我的心又光亮又温暖。”据说多年后柴可夫斯基是叫着她的名字离世的,而梅克夫人听到消息后,不久即抑郁而终。我们的张爱玲原本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偏偏遇见的不是柴可夫斯基,是胡兰成。他写张爱玲的《民国女子》那一章,三分佯狂三分自得三分扭捏,我是不喜欢的。好女子一定要像萧红,有一段话说:“脸上无温情,也见不到笑容,神情分着你我,好像她与外界保持了相当的距离。”其实当朋友没有钱的时候,她会送钱给他们用。她的女友白薇说:“多少人爱她呀!许多人都追求她,发疯似的追求她!”她爱过的人是数得出来的。爱,死死地爱,爱到死,再也无法执手,才够得上叫“爱情”。王老师,你一定要写—部小说,小说的主人翁是一个更像男人的人,千万不要把所有的男人都放在商品化的时代里,因为,那样的话,男女关系的商品化是完全不能避免的。

王:我伤感了,我一定听你的,写这样一个人物,但这样的人物在我们现在是濒临灭绝的种属。美国科学家平卡斯和卡尔·杰拉西是两个坏东西,他们发明了避孕药让性彻底变成了一种娱乐,让真正的爱情无处藏身。我们今天说“爱情”,这两个字应该是古典意义上的事。你说张爱玲?她是胡兰成上门主动推销再加上勾引的结果。张爱玲是个生活在理想中的人,一下子,一个肌肤汗渍与呼吸喘喘俱在的男人突然出现了,她不头晕才怪。我对萧红不太有研究,但她的《呼兰河传》写得真是很好看,比鲁迅写过序的那本书好。真正的爱情是“刻骨铭心”,你只有明白你是怎样的刻骨铭心,你才算是真正地爱过,你爱的人虽离你千里万里,但你总觉得他就在跟前,你明明知道他在地球的另一边,但你在这一边街上走的时候你依然会觉得他在注视着你,他无时不在,他无刻不在。真正的爱一如梦境,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梦境的人是“赤贫”。

葛:梦境只在电影里,对不?我很奇怪,我们的电影,为什么不能给匡人的情感来一次引领?

偏偏是好莱坞。上世纪70年代的《廊桥遗梦》,后来的《泰坦尼克号》,我认为不是太好,可看电影的人们,他们的心情疯到了极致。不知王老师看过《霍乱时期的爱情》和《巧克力情人》没有?经历漫长的等待才能和爱人在一起,多好!有一年我和一个叫杨芳的女孩去杭州,黄昏时我们在西湖畔走,一路上谈湖畔发生过的爱情故事,花非花雾非雾,笼罩着山色塔影和醉柳艳桃.疲累得走不动时我们就坐在树荫下,湖水很凉,买一听热的豆浆来喝,两个人嘴里咬着吸管怀想苏小小。这西湖比比皆是的楼、寺、塔、坟,无一不涉及历代顶尖名士,连缀起来,是一部只有第一、没有第二的风流蕴藉的历史。数小小最小,小到小小的知名度,只有一袭清香留世,却又能如此诗意地适时出现在游人心里。“千载芳名留古迹,六朝韵事著西泠。”“湖山此地曾埋玉,风月其人可铸金。”这个十九岁死去的女孩,情是万顷沧海啊,雨雾飞花,洇香,好风景是偏僻的,寂寞的,侠骨柔肠,笔底春色,苏小小被唐朝诗人润色得玲珑剔透。杨芳是一个写诗的女孩,由苏小小我们谈到艾略特。艾略特说:“诗歌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只有那些有个性和有感情的人才知道逃避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杨芳说:“如果心中只有爱情是否会写出伟大的诗歌?”我说:“会,因为只有爱情的冲动才会那么强劲。”

王:这还真不好引领,引领我们吗?我们需要引领吗?几乎是,所有小说家的故事都是给那些凡夫俗子们准备的零食。《市场街的斯宾诺沙》还有许多人看不懂,而这篇小说让我们所能看到的是技术的超群和小说总体上的漂亮。这么多年来,让我比较感动的爱情实例是“爱情天梯”中的那对老夫妇,他们现在都已经故去了。是环境让他们的爱情变成了一粒粒的钻石在那里闪闪发光,是环[来自www.lW5u.com]境,如果没有那样的环境,这样的爱情不会有。而我们现在的环境是肮脏的,混乱的,人人都灰头土脑。我在这个时期好像只能看到性而看不到一点点爱情。苏小小是古典的,古典的东西都比较好,梁山伯和祝英台在一起住了那么多年都不知对方是女的,他们真是中规中矩的典范。爱情的冲动是强劲的,但是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没有爱情的时代!

葛:你不可以这样说,太容易得到的一定不是性情相同的同类。不管后来者如何评价我们这一代,我们这一代总还是有人在引领。古人留下来的爱情不都是文人在格调上、姿势上尽量积极向上的抒写吗?读懂了《市场街的斯宾诺沙》又能怎样?唯精神的世界里,有多少人知道追求真正的爱情一定不要丢失了道德?“爱情天梯”是当代的私奔典范,只有私奔的爱情才能燃烧人心。历来如此。恩格斯在回忆马克思时曾说,人类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经济、军事、科学、艺术。再高的学问,脱离了最基本的生活,都是于事无补的。生活本来就是低级趣味的,性是我们需求、渴念的,可谁又能脱离了低级趣味呢?何况人是活物,只能说这个时代比爱情更假。古往今来活着是一件很两难的事情,当人的性依靠拥有对方的身体反复品味时,性和爱在高潮时一定会出现道德真空。对古人的爱情我是不看好的,我只看好他们把短暂的一生过得如此精致,有血有肉活在自己的气场里。要说爱情,古人和今人一样不正经。你内心是何等张狂的一个人呢,只不过不是真心不显圣罢了。你还记得我们开始写“来一场风花雪月”的那场酒宴吗?你喝多了,说起那个一身绿衣来看你的女人,你张牙舞爪的样子,我和杨敏在旁边笑,没有爱你激动啥呢?性是没有任何权力能够忽视的资源,权力会利用性的控制来控制人,可很多情况下我们总是利用爱把权力浪漫化和崇高化。这个时代好啊,活着吧,爱谁谁。像热爱小说一样热爱你的女人,有了爱你便要热爱这个“张灯结彩”的时代了。

王:你说得好,一切都离不开爱,唯愿我们步入一个“张灯结彩”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