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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人亦禅亦哲学——凌鼎年微型小说《了晤禅师》解读
发布时间:2018-02-08        浏览次数:43        返回列表

江苏 宋桂友

《了悟禅师》这篇小说是将禅宗的一些故事小说化。作者凌鼎年作为微型小说的顶尖高手,重新将故事演绎得出神入化。小说中海天禅寺的法眼方丈引进了一位佛界奇才了悟禅师。了悟到来后,其“怪异”言行激起了禅寺上下的清水狂澜,有力地冲击着众僧的生活,同时对于禅与佛的思考与修炼(包括方式与内容)也被有力推进。可不久后的清兵大举南侵彻底改变了海天禅寺所有人的命运。几乎所有的僧人都逃之天天,大队的清兵在进入只有一个人的禅寺时发生了了悟与刽子手的较量。结果是禅师据法获胜,清兵退去。而局势安定后,众僧返回寺院重新开始修行生活,而了悟禅师却选择云游四海作为对加持于他方丈之位的回应。

小说叙述的虽是佛境实为人世,是佛界亦为芸芸众生,所蕴人生道理似来自禅理其实也是哲思。短短千字语胜过大部头,通读全[来自www.lw5u.CoM]文,令人忍俊不禁又掩卷良久沉思。

僧分三阶

我们先从题目往下看吧:了悟禅师从字面上看,了是彻底,悟是参悟,禅是禅宗,其意归佛。“了”之于禅,为修行终极。“了”也是一个过程,禅宗北宗谓之“渐悟”,须年复一年在蒲团之上参禅打坐。对这个过程,南宗代表,唐代著名禅师青原行思(671-740,吉州庐陵人,俗姓刘,传系汉长沙王后裔。其与菏泽神会、南阳慧忠、永嘉玄觉、南岳怀让并列为六祖慧能大师座下五大弟子)则用“见山”三阶段来喻之。《五灯会元》卷十七《惟信》中说:“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人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第一阶段是未参禅念佛之时,所见山水为现实之平实之物,山水作为观察的客体在观察者这个主体的观察之下自然有着本身“质的规定性”。第二阶段是参禅念佛修行一段时间之后,懂得颇多佛理,处处以佛之意识观照客体,则所见山水就已不是其本来面目,达到这种境界就会以“色空”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意在其中,事物的本质似乎也被扭曲和变形。《祖庭事苑》卷五曰:“道生法师说:无情亦有佛性。乃云: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这就是禅悟所谓“入处”吧。第三阶段是觉悟以后,对待山水——客观事物,即使以“空”的眼光看待也仍然是没有彻悟的表现,必须连这个念头也不要有。即面对山水,既不说它“空”,也不说它不“空”,其状态应该是自然自在,事物于我,则一念不起。这样就是找到了“休歇处”,也就达到了“了”的境界,是为“了悟”。自然,了悟禅师之“了悟”就是小说的文眼。了悟禅师自然就是核心,叙述者的叙事也就从他向下展开。寺庙也是一个舞台,这里的人也在演绎着自己不同的人生。小说按照禅理的参悟程度将寺庙中人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禅寺众僧徒。他们或初入佛门,或倦于修行,或迟于顿悟,对于佛事虽不少做但对佛理禅宗的理解并不深入。其身上有着俗世之人的一切特征,具体表现为俗世的思维方式、俗世的价值观和俗世的言行。比如对了悟禅师还有“论资排辈”的思想,“比了悟先进庙门的,自认为比他有资历,也就不把了悟放在眼里,时不时斥责他,骂他是懒和尚。”对佛事亦用俗世标准进行评价:“若轮到他(了悟禅师)值勤值夜,其他和尚总有些放心不下。”对待人生亦有俗世行为,清兵南下,战争风声吃紧,“胆小的僧人离寺避到了乡下”,到清兵来时,“其他僧人全逃了避了”。这是参禅念佛修行第一阶段,可称为“佛有之境”。这个“有”字是有佛也有俗。这个时候,众僧还没有破除人世间凡俗的见解,局限于感官的认识,常被外在的色相迷惑,所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每有诱惑,则生起思欲、贪求、执著之心。外界的事物扰乱其心,正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主要还是用实在之心观看世间万物,不知道它们原是因缘所合而成,不知道它们的空之佛性。这是代表俗世的、物质的执著境界,亦可谓第一境界,或日“基境界”。结合下文可知,这种人物的叙事设置在人物塑造上当是作为了悟禅师的反衬,是为刻画了悟禅师的形象所作的侧面叙事。

第二种是法眼方丈。法眼作为方丈,他勤于修炼,精通佛理,勇于将方丈之位让于自感道行更深的和尚,不计较个人得失,已经是很有修养。但由他和了悟禅师第一次相遇时对于了悟的认识,可知他现在其实是进入了第二重境界,即“见山不是山”的“佛无之境”。

通过参禅修炼,对佛认识加深,对宇宙万象的真实相状有了进一步佛理上的观照,明白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万物无常,万事无常,一切如梦、如幻、如影、如风、如雷、如电。会感悟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此时,当然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虚无感受了。如果人还在俗世,那此时此刻的美女,无非就是一堆骨与肉抑或碳水化合物了,美酒无非就是水样物了,金钱亦与粪土无异了。那修佛呢?就应超越了尘世,放下功名,抛却烦恼,看破红尘,走向虚无。

这第二重境界是对第一重境界的否定,是对佛理认识的一大飞跃。虽然如此,仍然还不够。所以法眼方丈在看到过水的女子时,自己做到了“无色”,但他却不能理解了悟禅师抱起与放下的“空”,他还必须继续修行,才能(可能)进入第三重境界。

综观全文,这个人物的设置在人物塑造上当是作为了悟禅师的正衬,也是为刻画了悟禅师的形象所作的烘托。这正如登山,众僧在山脚,了悟禅师在山顶,而法眼方丈,就是越过山腰向上攀登的行者,他还在追求的路上。

第三种就是了悟禅师。他是修成正果的佛的代表,是小说中的修炼叙事所达到的最高境界。境界指的是修炼者可能达到的思想觉悟和精神修养,是主体在感知力上所感知的程度。境界可以质来区分,以度来衡量,当然就有了层次。在这里,不仅知道了“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并且,这不可得亦不可得。故一切无求亦无得。在这个境界中,一切均不刻意,包括逃避与挑剔、融入与淡出,包括身外世界的形相,亦包括内心世界的思想,统统都是过眼过心而已,再也形不成波澜,也就是《金刚经》里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维摩诘经》里的“善于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就是《坛经>里的“外离相日禅,内不乱日定”,即所谓的“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所以,本来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对于陌生女子还抱起来,可了悟禅师遇到了危难女子,限里显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何其淡定!过河之后,放下怀中的女子,表面是放下了,其实又何曾有过?有过的只是抱了一个人过河,那些俗世的礼教本来就不曾有。——这,我们不妨称之为“佛空之境”。

偈语人生

小说始终围绕一个“空”字,分别在开头和结尾各使用了一句偈语来释佛,也是写入生。开头的“空门岂用关,净土何须扫”,开宗明义是对佛的理解,结尾是对修行的总结与要求。

众僧人和了悟禅师之间的第一次冲突是在了悟禅师到达海天禅寺不久,众僧发现了悟禅师作为值日生从不打扫卫生,不关寺庙大门,不好好值日,于是这些“老资格”的和尚们就对了悟禅师进行斥责和喝骂。不想了悟禅师既不接受批评、改正错误,也不据理力争进行辩解反抗,而是“不气不恼,一笑了之”。就在众人疑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时,那边厢了悟在门口贴了一副对联,上联为“空门岂用关”,下联为“净土何须扫”。现实中这副对联曾出现在好多寺庙的门楹上,而福建五大禅林之首的福州鼓山涌泉寺山门联(小说中联语与此有两字不同,但联义相同)是为原始正宗,这副对联,有一个地理的缘故。山门建在山坡口,前面是一条青石红墙的通道。山风直冲而来,吹去落叶闲草,省去人扫之力,所以“净地何须扫”;夏秋之际,台风频频,山门多次被刮倒:后来,索性连门都不设了,因此“空门不用关”。这副对联还是“藏头联”,分别藏“净”、“空”两字,纪念鼓山涌泉寺第一百二十二代住持净空方丈。同样,还有净空藏骨塔的对联,“刮摩心地净,解脱世缘空”,也是纪念净空。但此对联显然不是写实,“净地”、“空门”都是双关语。“净地”指佛教“净土”,是说本来就干干净净无灰无垢,何须打扫? “空门”即佛门,四大皆空,空空如也,如去如来,无遮无碍,怎么用关呢?这副佛联偈语放在小说的开头部分,开宗明义,讲述佛之本义,了悟禅师以此来教育寺庙众僧,阐释“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色空道理。而众僧此时佛觉也确实有些差劲,看了对联始以为是“奇谈怪论”,并告状于法眼方丈,在得到方丈解释之后,仍然不能觉悟,“都认为法眼方丈在偏护了悟,甚至认为他法眼有私,多少有些不服”。了悟的用心终究没有白费,过了“不久”,到清兵南下之后了悟云游之时,众僧的觉悟就都有了提高。这也是叙事者所设置的伏延千里的草蛇灰线。当然,小说的叙述者并不是虔诚之佛教徒,构拟小说其意重在写人生。适佛借佛,宜道用道。何况佛之空与道家之静也有相通之处。老子《道德经》第十六章就有:“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日静,静日复命。”意为我们要力求心灵达到虚空的极点,生活清静坚守不变;宇宙万物运作生长,我们得以观察到它们的本源。不论万物如何变化多端,终会回归根本。回到静极的境界,也就是回归其生命自性。这当亦为小说《了悟禅师》之落脚点。

在海天禅寺因为了悟禅师而幸免于兵燹之后,法眼方丈从寺庙和佛教双重的发展大局出发,决定让位于了悟。结果是了悟禅师选择了“云游四海”来躲避。拒绝接班,完全在意料之中,这符合他的“空”之“了悟”,是人物性格叙事的连续性保持。关键是他临走时留下一偈语:“泥佛不渡水,金佛不渡炉,木佛不渡火,真佛内里坐。”然后才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偈语来自禅宗公案“赵州三转语”,是了悟和尚对修行的总结和对修行者提出的要求。所谓泥佛、金佛、木佛都是带有外壳的,这壳是不是空壳另当别论,但带壳的肯定不是纯正的佛,或日不是真佛。真正的佛是在心里的,只有心中有佛才是有真佛。那些空壳会被毁掉,但心中的真佛永远毁不掉!修炼是一种境界,修炼的路途就是不断抛弃外壳的过程。佛是如此,人生也是如此,任何信仰都是不可以有外壳的。在人生的奋进中,不必在意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寂落寞,要坚信那独钓寒江雪的孤舟蓑笠翁必定会成功。

了悟禅师的良苦用心发挥了作用。小说结尾:“法眼方丈与众僧们都默默念着这偈语,各人参悟着。”这与开头第一段偈语(对联)出现后大家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僧不再视之为“奇谈怪论”,而是接受教导。这一方面让众僧的人物性格有所发展,一方面再次使用侧面迂回叙事凸显了悟的形象,同时也是照应前文。在区区一千三四百字的微型小说里闪转腾挪,可见叙述者的高超功夫。

辩证哲理

换一个角度看,小说中也蕴涵着深刻的哲理。

有与无的辩证法。在《了悟禅师》里有与无的第一次冲突是关于寺门的。海天禅寺的众僧从寺庙大门是寺庙建筑组成部分的视角看,寺门当然是客观实在,所以天天打扫与守护,这是他们的职责。而了悟和尚却以佛学修炼的程度为视角看待事物,以“空”否为标准,以心无一物为境界。这是从物质与精神的不同角度看问题。而与此恰恰相反的是小说紧接着记述的一个故事:河水暴涨的岸边有一孱弱女子,两位慈悲为怀的佛者怎样相助其过河?法眼方丈秉持佛家色戒,采用折木棍做拐杖的辅助过河方式以示范,但于女子仍无济于事。而云游到此的了悟禅师却是毫不犹豫,抱起女子就过了河,然后放下就走。在这里,法眼方丈考虑的是与女子接触产生的精神问题,而了悟禅师只是把她看做一个生命存在,把她抱过河去就是拯救了一个生命,与性别问题没有关联。这就是第三个境界里的“见山只是山”,这也正是法眼方丈不能放下精神负担的症结所在。小说中的这两处有与无的叙事,也证明了有与无这一对矛盾体不仅相互依存,也相互转化的道理。

惧与无畏。这二者也是一对矛盾体,既对立又统一,一定条件下还相互转化。寺院平静的生活终被打破,战争起了,这回来的是清兵。叙述者先作铺垫,说是清兵南下,发生了“杨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惨烈之事,善男信女逃难的逃难、避灾的避灾。如此清兵,大家是惧还是无畏?结果先是“胆小的僧人离寺避到了乡下”,继之在清兵进入寺庙时“其他僧人全逃了避了,唯了悟禅师依然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念他的经,对大胡子将军的来到熟视无睹”。这里的“惧”是海天禅寺众僧人之惧。僧人们面对清兵的到来,惧怕的是生命的失去。而了悟禅师的选择与他们相反,作为有着崇高信仰的信徒,自己逃走就意味着寺院的毁损,更是信仰的坍塌。当他把保护寺庙和佛心看得最为重要时,他选择了不惧生命的失去。众僧与了悟的惧与不惧是对比叙事,既为发展情节、突出人物又为彰显主旨服务。因为了悟心中只有佛,所以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他自然是毫不畏惧。该回合最后是惧与无畏相互转化,了悟禅师无所畏惧,而[来自wwW.lW5u.com]清兵将军表面是“佩服”了了悟,其实却是畏了自己的良心或者神灵,客观上也是畏了和尚。

否定之否定。小说写了参禅悟道修行的三种人,分别是众僧徒、法眼方丈和了悟禅师,他们各代表了一个境界,即佛有之境、佛无之境和佛空之境。这三重境界虽然不是佛教自己划分的全部修行境界,但却是典型的惯常意义上的三个层次。众僧徒所代表的第一重境界是对佛的初级认知,法眼方丈所代表的第二重境界就是对第一重的否定,这一次的否定是认识上的一次飞跃,具体来说就是对佛的深层理解和认识。而第三重境界则再对第二重境界进行否定,但这个否定不是回到第二重否定前的第一重境界的内容里面去。它虽然有对第一阶段也即出发点的回归、复归,却不是重现,而是向事物本质的再次逼近。小说中的佛空之境就正是对佛本质的最高层级的阐释与体现。只能说在形式上是反复甚或是重复,因为都是否定,但在内容上却不相同,每一次的否定都是前进。小说中参禅修行的三个层次就说明与印证了否定之否定这一道理。

本文为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时期苏州作家群研究”(编号11ZWD02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