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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之死(外三首)
发布时间:2018-02-07        浏览次数:55        返回列表

杨典,作家、古琴家、画家。

1972年3月生于重庆,1985年后居北京。出身音乐世家,自幼随父学习音乐。1981年开始绘画。1987年开始诗歌与文学创作。后开办有琴馆与古琴工作室等,作品涉及小说、杂文、诗、书评[来自www.lW5U.coM]、琴学、绘画与影视剧本等。巳出版作品有:随笔集《狂禅:“无门关”镜诠>《孤绝花》《肉体的文学史》《打坐:我的少年心史、人物志与新浮生六记》;短篇小说集《鬼斧集:异端小说、颓废故事与古史传奇》;古琴音乐理论、随笔与戏剧集《琴殉》;诗集《花与反骨> (1987-2002),《禁诗》(2010),《七寸(禁诗Ⅱ)》(含《枯山水》 2011),《异端少年诗》(翻译,2011)与《旧火添薪:里尔克“致奥耳弗斯十四行诗”异译本》等。2011年获“第三届后天诗歌奖”,同年因《禁诗》获“首届中国·银川鸿派国际诗歌奖经典诗集奖”。另有古琴演奏专辑(双CD)《移灯就坐》与画册《太朴之骸》等行世。

元年春王正月

历史一锅粥。一条禅杖闯入

冬天。我在棉衣中缝进了民国

妻子于炉火内显灵

灶王爷、花与军阀皆遁世

天下古籍有大美

而不言。尔等无须哀叹:

最是文人不自由

真理不在左边

明人团扇真冷艳

琴川。冻了,句山樵舍下

一个瞽叟在顾影自怜

柳如是。你肉体芬芳悱恻

使我突然仰慕淫乱

端生·用胭脂饲养

红墙内的龙。我用一个字

就足以考证她的惊艳

刀、绳子与水

三种死法,哪一种更幽雅?

窗外的喇叭长出獠牙

妓女越千年,粉黛挥鞭

我已失明于风月及《毛选》之下

元白诗句佐残酒

魏晋枯骨一片

我将夜梦波斯、突厥与西夏

我的眉批神秘如晚清猫眼

任公、宗岱、斯年

辫子剪掉以来

我就从未担心过脑袋

在这无长衫的1969年,风真大

湖水也真冷。脚坏了

尿失禁。我与暴君心照不宣

皮带下的鸳鸯噤若寒蝉

有何独立精神可言?

我已七十九岁了,明日

即将随芍药与白旗一起死去

再也见不到孤山

2009年1月北京

注1:谨以此诗纪念诗人、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1890-1969)逝世四十周年。

注2:琴川,即江苏常熟虞山脚下的七条小河。常熟是近代古琴虞山派之发源地,古琴有七条弦,故有此号。钱谦益与柳如是之墓也皆在常熟。

注3:柳如是(1618-1664),明末清初名妓,诗人,艺术家,本名杨爱,一说杨朝,杨影怜。后改姓柳,名隐,字如是,号河东君,浙江嘉兴人。曾与东林领袖钱谦益结秦晋之好。明亡,柳劝钱殉节,在[来自wWw.lW5u.CoM]刀、绳、水三种死法中选一。钱面有难色,推说水冷,而如是则奋身欲跳入荷花池,但未遂。后钱谦益降清,郁郁而死。柳如是则投缳自尽。陈寅恪晚年失明、病足,而其名著《柳如是别传》却是以考证此古人为由,表达学人自由独立之精神。

注4:陈端生(1751-1796),清代弹词女文学家,出身书香名门,她的祖父陈兆仑是雍正进士。《再生缘:》是陈端生少女时代的作品,且未完。后由才女梁德绳续完。陈寅恪晚年靠口述撰写了《论再生缘》七万宇,影响颇大。

注5:据梁宗岱夫人甘少苏在回忆录《宗岱和我》中的记载:“那时候,挨整的人及其家属都特别害怕高音喇叭,一听到高音喇叭声,就战战兢兢,因为红卫兵经常用高音喇叭通知开会,点人出来批斗游行,而出去一次也就是小死一场。历史系一级教师陈寅恪双目失明,他胆子小,一听见喇叭里喊他的名字,就浑身

发抖,尿湿裤子。就这样,终于给吓死了。”

入蜀记

噫吁嚱,山是南方的最好

侠隐急二字,其本义也就是起伏

另,植物为四川的蓑衣

号古木,最美不过花椒树

我从小就在火锅中游泳

爱一个女人就相当于武装支泸*

记得1 995年,我曾暗渡栈道

经张良庙、武侯祠、剑阁而进入腹地

我看到经济把山水变成了推背图

一只麻雀夜袭川崖悬棺

愁空山下,船夫们满足于吃火

每个人的心态都危乎高哉

挑夫如猿猴,在社会主义的华阳国志中

闪跳腾挪。吊脚搂成为一个特务的美学终点

如今央竹桃下,再不见蒲扇与袍哥

磨牙吮血,中国人的境界无非

通往三部典籍:吴船录、入蜀记和越绝书

一个右派说他已四万八千岁了

巴山夜雨,早年的朋友们都星散了

我又回到那家从未去过的茶馆

痛饮老鹰茶,并听一个老头鞭策高楼

哦,人无癖不可与交

如林无蛇,夏无雨、江无鲟

如一册孤本无下卷之注疏

我平生最恨之事有二:

一恨白干兑水,二恨峨眉多雾

但我却怀着大遗憾一直活着

2009年12月北京

注:武装支泸,即“文革”时,重庆与成都的造反派因互相打仗,位于两座城市之间的泸州市,就成了武斗重镇。很多造反派从重庆赶往泸州,去支援武斗,并因此死了很多人。这个事件史称“武装支泸”。

绝句诗公式

悬腕

春寒陡峭,肥皂在手中滑如航母

还有什么可说?政治即悬腕

一横、一竖或一点,完全取决于

他在资本积累初期黑色的修炼

但生活却不能为白纸燃烧

更不能为白人。在美与反美之间

请默诵“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无论左右,“世上任何地方有任何非正义之事

都足以使人产生最强烈的愤怒”*

可当他面对“里尔克的弟子、纪德的门徒”时呢?

如“小欺大,不害怕;大欺小,屙虼蚤”*

握手总会在桌子底下进行

花与“资本主义奶油苍白的蛆虫”也总会

在游击队员惨死的丹凤眼上静静开放

在玻利维亚,在德黑兰、在鸭绿江

究竟什么算是最后的写意、最后的狂草?

聂鲁达的甲板、格瓦拉的雪茄

本·拉登的飞机、金正恩的奇想

2013.4.14

注1:悬腕,书法术语,即肘部不靠桌面,腕凭空悬起而写字,多用于大楷或行草。

注2:语出老子。

注3:语出格瓦拉日记。

注4:“里尔克的弟子、纪德的门徒”与“资本主义奶油苍白的蛆虫”,语出聂鲁达的名诗《天上的诗人》。另,据说聂鲁达的书桌是用一块在海边偶然捡到的、废弃的大船甲板制成。

注5:语出旧时四川的童谣。虼蚤,即跳蚤。因世间本无强者可言,强者只会被更强者视为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