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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首诗”——现代诗教学手记
发布时间:2018-02-07        浏览次数:45        返回列表

江苏 周春梅

现代诗的阅读与写作,是个大而困难的命题。这些年,我在课堂上与文学社活动中,尝试现代诗的阅读和写作,有些实践自己觉得还有些实效,在这里略作介绍。

“当我说‘寂静’这个词”

中外的现代诗作品非常丰富,学生的兴趣却不一定高。与其批评学生缺乏诗情,或空谈诗论,不如多带学生亲近诗歌,爱上诗歌。教学时间有限,可更多地从短诗人手。早读和课堂多出来的零碎的几分钟,如一篇课文上完,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与其请几位同学板书回答问题(高三的复习课常用这种方式),其他同学无所事事地等待,不如向学生介绍一首短诗并完成背诵。如:

我的幻想

顾城

我在幻想着/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这是诗人十三岁时的作品。一个少年已经对人生有如此清醒冷峻的认识,这种早慧,让人惊异。

一种生活

[丹麦]诺德布兰德

你划亮火柴,它的火焰让你眼花缭乱/因而在黑暗中你找不到所要寻找的/那根火柴在你的手指间燃尽/疼痛使你忘记所要寻找的

诗歌的主旨可能是,在寻找的过程中我们往往忘了目标,类似于纪伯伦所说的“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有意思的是,一个学生说他认为这首诗的主题是:人生的常态是,人得不到所追求的,即求之而不得。他说完后不少学生点头表示认同。他们这么早就认识到人生的常态是求之而不得,很多残酷,很少幸福,同样让人惊异。顾城十三岁时是1969年,我们能想象其时代背景。这么多年过去,我们的少年有相似的人生体悟,是我们的时代、我们的教育该反思的。

三个最奇怪的词

[波兰]辛博尔斯卡

当我说“未来”这个词,/第一音方出即成过去。

当我说“寂静”这个词,/我打破了它。

当我说“无”这个词,/我在无中生有。

短短三个诗节,充满了哲思。我轻轻念出这些诗句,少年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

这样的短诗,两分钟就可以完成背诵,三年下来,就有了不少积累。与其他体裁相比,诗歌可以用最短的篇幅带给我们最深的触动,或最富启发性的思考。费时不多,收获很大。当然,现代诗之外,也可加入精短的古诗。

我曾经建议学生早晨读一首小诗,临睡前再读一首。只需几分钟,就可以让自己的一天在诗歌中开始,又在诗歌中结束,用诗歌连缀起自己的生活。

“玫瑰,你的裸体化作优美”

如果时间稍微充裕些,比如有二十分钟,我们就可以精讲一首短诗。分析诗歌的主题、炼字、艺术手法等,平时教学中已用得很多,而且机械的或过于精细的文本分析,学生的兴趣往往不大,这就需要我们发挥想象,寻求突破。我常用的有以下几种:

一、朗读。我常用的方法是一人一行法:不是常见的要求学生富有感情、抑扬顿挫地完整朗读,而是一人一行,全员参与。比如一首十行的诗,读五遍,全班每位同学都能读一行。学生的朗读可能符合原诗;也可能不符合,形成一种有趣的差异与对照,和原诗构成张力;或者正可以作为一种提醒:不能这么糟蹋诗歌。不同学生朗读的轻重缓急,学生与学生间停顿的长短不同,也构成了诗歌不同的节奏,这样同一首诗,就有了丰富的演绎。

第一轮,是从诗歌的头到尾,第二轮,则从尾到头。学生会发现,倒读往往别有意味。因为与其他体裁相比,诗歌往往省略、跳跃、倒置、错位,达成一种奇异的效果。倒读还可能构成新的诗歌主题,如顾城《我的幻想》,倒过来读,把“却”字移一下:“破灭从不把幻想放过/幻想却总把破灭宽恕/幻想在破灭着/我在幻想着。”又是一首完整的、新的小诗。原诗提醒我们“幻想的破灭”,倒置后,却还是“坚持幻想”,颇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执著。

以《小银和我》为人们熟知的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写过一首非常优美的小诗《你的裸体》,也可如此调整。原诗为:“玫瑰/你的裸体化作优美/泉/你的裸体化作水/星星/你的裸体化作心灵。”可以整首诗倒置,也可句内倒置,如:“优美/你的裸体化作玫瑰。”原句是从具象到抽象,改句则从抽象到具象,别有韵致。

二、拟标题。通过拟标题,把握诗歌最重要的主旨。如顾城的这首诗:

修个平台/建个厕所/生命生活微微相合/砌个梯田/搭个鸡窝/生命生活悄悄错过

生命助长生活叫创造/生命毁坏生活叫罪恶/生活中有生命/生活才有意义/生命中有生活/生命才有依托

祝愿我们永远幸运/生命的力量不要太强/生活的惯性不要太弱

这首诗深刻地揭示出关于生活与生命的哲理:每个人都必须在生活与生命间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平衡,否则就会堕入悲剧。诗人最后的悲剧,可能就是因为生命的力量太强,生命毁坏了生活。而对于我们一般人来说,却往往是生活的惯性压抑着生命。

我让学生完成第二诗节的背诵后,为这首诗拟个标题。学生很敏感地提取出关键词:生命、生活。我问他们,是生命与生活,还是生活与生命?这里关系到生命、生活孰重孰轻。同学们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也有些同学认为两者同样重要,而且形式上的先后,并不必然对应着价值上的轻重,所以这个排序的推敲没有意义。有位同学将这两个关键词压缩成了“活命”,我非常吃惊,问他有没有读过这首诗,他说没有。我告诉学生原标题正是“活命歌”,多了一个“歌”字。我接着追问学生有什么不同,他们说多了一点朴素的民歌味,而民歌正擅长以朴素的形式揭示深刻的道理,符合这首诗的特点。

三、就一首诗提一个你认为最有价值的问题。郭初阳老师曾经给初三的学生讲里尔克《严重的时刻》一诗: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郭老师请学生就这首诗,写下一个自己认为最值得探讨的问题;四人一小组,选出大家认为最有价值的那个问题,呈现给全班同学。学生的问题丰富而精彩,启发我拿到高中课堂来作尝试,看看不同年龄学生思考的差异。我先让学生完成背诵,提醒他们四个诗节的细微差异。与郭老师不同的是,我请每位同学写下一组关于这首诗的问题,最后只保留一个,在比较筛选的过程中,学习如何高质量地提问;再将留下的问题呈现给大家,保证每位同学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问题。学生的问题集中后,大致可分成四块:

①“谁”是谁?“我”是谁?“我”与“谁”的关系?

②为什么是“无缘无故”?

③为什么诗人选了“哭、笑、走、死”四个动词?先后顺序如此,是无意还是有意的安排?如果你来安排,会选哪些动词?如何排序?

④诗歌何以体现出“严重的时刻”?——诗中是“此刻”,标题中为什么用“时刻”?又何以体现“严重”?

这些问题与初三学生的问题有重合,在细节与深度上又有所推进。第①组问题追问“我”是谁,“我”与他者、世界、自我的关系;第②组追问“我”为什么存在;第③组思考生命的过程;第④组关注时间的重量。这些关于“人”、关于生命的终极性、根本性问题,不仅能帮助学生深入思考诗歌本身,也促使他们直面这些最严肃、最困难的哲学命题。尼采曾说:“人被最严肃、最困难的问题包围着,因此,如果他通过适当的方式被引向这些问题,就会及早接触到那种持久的哲学性的惊异,唯有基于这种惊异,就像植根于一片肥沃的土壤,一种深刻而高贵的教育才能生长起来。”学生关于这些问题的讨论也很精彩,限于篇幅,不再展开。其实答案的追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借诗歌唤醒学生潜在的“诗性气质”与“哲学困惑”,培养如尼采所说的持久的哲学性的惊异、深刻而高贵的诗性。

如果有一节课,则可以精讲一首长诗,同样可以用以上这些方法;背诵则可摘录其中一段。

“苹果中有一座寺院”

至于现代诗的写作,我觉得简直不能教。哪个诗人是教出来的呢?只能说是以诗歌的广泛阅读和写作实验,去唤醒学生的诗心、对生命的热情。其实有对生命的热情就好,不一定要化成有形的诗。生命里有无言的诗,比风花雪月地强说愁,或写上几句汪国真体、梨花体诗要重要得多。这里也只能简单地说说我在“唤醒”方面所作的一些尝试。

我的诗歌写作教学,往往还是和阅读连在一起:和诗人一起写诗。用得最多的方式是续写。如墨西哥诗人帕斯的作品:

在大海的黑夜里,/穿梭的游鱼便是闪电。/

在森林的黑夜里,/翻飞的鸟儿便是闪电。

在人体的黑夜里,/粼粼的白骨便是闪电。

我隐去最后两行与标题,让学生续写,并提醒他们,诗歌最重要的是“新鲜”,应力避平庸。

学生注意到了比喻和排比的修辞,注意到了黑夜与闪电的对比。有些还是停留在一般的青春励志,如:“在生命的黑夜里,含笑的高歌(绚丽的青春)便是闪电。”“在精神的黑夜里,坚定的意念便是闪电。”有些直击心灵:“在心灵的黑夜里,微微的悸动便是闪电。”“在灵魂的黑夜里,绝望的呐喊便是闪电。”后一句可为在绝望中构筑希望的鲁迅作注。有些关注爱情,且不同的诗句正好可前后相连,这种巧合也让学生觉得很有意味:

在时空的黑夜里,你我的存在便是闪电。

在你的黑夜里,我便是闪电。

在爱情的黑夜里,交汇的目光便是闪电。

“在时空的黑夜里,你我的存在便是闪电。”不一定只关乎爱情,更可以看做对生命存在的一种审视。“在你的黑夜里,我便是闪电。”我注意到这个学生划去的句子是“在灵魂的黑夜里,所爱的人儿便是闪电”。显然改句更简明,更有直击心灵的力量。还可以比较一下人称,如“在你的黑夜里,我便是闪电”,有一种自信在其中,知晓自己对于对方的意义;而换成“在我的黑夜里,你便是闪电”,则更多地向对方表明自己的爱情,强调对方之于“我”的意义。

比较特别的有这样几句:“在旅途的黑夜里,响起的汽笛便是闪电。”使用了通感。“在瞳孔的黑夜里,惊醒的眼白便是闪电。”奇特的想象,造成奇崛之感,或许也受到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及其调侃版“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翻白眼”的启发。同学们最欣赏的是这句:“在晃眼的闪电里,连翻飞的燕尾蝶都成了黑夜。”一般的续写都整齐地保留原句式:在____的黑夜里,____便是闪电。这句则将“闪电”与“黑夜”倒置,整句的意境,也体现出新鲜的诗思。诗最重要的本质,也许就是给我们以新鲜的视角重新观察、感受与思考世界;从内容到表达,都应当与众不同。这句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所以赢得了最多数的欣赏。

这个环节结束后,我告诉学生原句为:“世界,你一片昏暗,而生活本身就是闪电。”标题是“朦胧中所见的生活”。有意思的是,有些同学认为所谓的“大家手笔”很平庸,大失所望。

新疆作家李娟的长诗《唯一的苹果唯一的诗》,由三十二首关于苹果的短诗组成,涉及丰富的主题,流动多变,时见“最小的森林在苹果里/最小的风也在苹果里/最小的大海在苹果里/最小声的呼唤/也在苹果里”这样的隽语。我请每位学生续写一首关于苹果的小诗。学生的诗心使我惊喜,充满灵性与想象力的诗句举不胜举:

苹果说/我不用写诗/我就是一首诗

我们的世界说不定/就在苹果里/正如苹果/在我们的世界里

苹果的第零个故事/它来自天空/那是月船在黑暗中行驶时/女神的桨/溅起的星尘碎末

我削好一个苹果/你不来/它像岁月一样锈蚀了

苹果中有一座寺院/没有古钟,没有佛像/没有尼姑,没有和尚/一个苹果/跪在中庭上

这类写作看似只言片语,过于零碎,其实可以很好地调动学生写诗的热情,对语言、意象、情绪、思维的敏感,进而延伸至对其他文体写作的热情,对生活的敏感。这些正是支撑日常写作的根基。以读带写,原作的高起点,也保证了写作的质量。课后,可将原诗和所有续诗印成一张讲义;主题相似的,可以连在一起,比较不同的表达,借此培养学生精微的鉴赏力;还可以请同学们选出自己最喜欢的诗句,说明理由,讨论交流,看看什么样的诗句最受认同。

与续写相似的,还有摹写。摹写并非机械的模仿,可以跳出原诗,有更多自我的创造、诗性的想象。比如顾城的长诗《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是大家熟悉的名篇,我要求学生以“我是一个____的孩子”为题,写一首小诗。

学生的作品童趣盎然。光看标题就很有意思:我是一个等雨的孩子,我是一个天空的孩子,我是一个收藏影子的孩子,我是一个熊孩子,我是一个核桃般的孩子,我是一个想当老婆婆的孩子……

其中两首特别打动我。《我是一个不会写诗的孩子》有童话般的俏皮与甜美:

我是一个不会写诗的孩子/我去捉那些蹦跳的字/在我想写诗的时候/我走过每一块麦田/绿色的或金黄色的/还有每一根地平线/我急急忙忙地跨过它们/于是下一根地平线/还在晚霞的怀里/咂着嘴睡得香甜/我看见许多的小花/我和它们一起唱歌/差点忘了写诗/路过的青蛙不满地鼓着腮/我又上路,找啊找/找到每一根地平线睡了又醒/可是那些字呀/却躲进无花果的花里/它们就是不肯在纸上规规矩矩地列好队/变成一首诗/我写的诗

有同学提出修改建议:开头两句,均以“我”开头,可保留一个“我”,使表达更简洁。有同学随即反驳说:“我……我……’更符合孩子说话的习惯。”另有同学建议可注意押韵,使诗行更整齐。反对的同学则认为这首诗活泼俏皮,蹦蹦跳跳,形式与内容正好相符,不必压缩成整齐呆板的豆腐块。

另一首《我是一个温暖的孩子》则很温暖:

我觉得温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问为什么/只是想到暖暖的黄昏的光线

我也总爱感受那黄昏的温暖/感受咖啡杯里的热气/我想在初秋的黄昏/用暖意/让知了多叫一夜

读这首诗,恰巧是在一个黄昏,这个孩子心里的温暖,也浸染到了我的心里。

现代诗的写作,我想强调一点,学生这次写了什么,写得好不好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唤醒其诗心,让他(她)有持久地读诗写诗的热情。诗的种子一旦播下,他们会发现,“万物静默如谜”,诗意俯拾皆是:“梧桐叶镶在泥地上,梧桐树的枝权镶在天幕上。经过秋天的燃烧,都静下来。”“落满了鸟的树,长出黑色的叶子。一竹林的鸟沸腾了。”“远处密密的树枝,兜不住砖红的落日。”在诗歌里浸润过的孩子,到老了,气质也不会猥琐。

诗歌的写作,还可以贯通其他文体,乃至其他艺术形式。比如鲁迅的小说《孤独者》和《在酒楼上》,有鲁迅式的浓黑的悲凉,有浓郁的抒情诗的气质。能否以一首诗来和小说?比如蒙克的名画《呐喊》,深刻地表现出现代人绝望与虚无的生存困境。能否以一首诗来表现这幅画?诗歌的阅读,也可以如此打通。许多诗歌充满了画意,能否将其转成一幅画?或尝试以小说或散文来和一首诗?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有一首《黑色明信片》:

生活中,死亡有时会登门/丈量人体。拜访被遗忘/生活依然在继续。但尸衣/在无声中做成。能不能受此启发,写篇小说?

带学生[来自wWw.lW5u.CoM]背诵《三个最奇怪的词》几天后,我收到一位男生的短信:“辛博尔斯卡说:说出未来,即成过去。佩索阿说:写下就是永恒。当‘未来’与‘过去’落于纸上,辛博尔斯卡已然创造了永恒。”这位男生很有意思,善写北岛风格的诗,平时却极有喜感,课间常听见他极富特色的大笑,让人感叹“人”的丰富性。我给他回了短信:“文字里的你,忧郁而深思,与平时充满喜感的你迥然不同。辛博尔斯卡有一诗《写作的喜悦》,恰可证明永恒。”

常有人感慨,这是个读诗的人比写诗的人还少的时代;同事们也常忧心于现在的学生很难静下心来读一点诗了。对此,我有不同的判断。作家筱敏曾说:“一代人和一代人看着区别很大,简直处处都起冲突,但拉长几十年再看,其实也就是流风的一点不同,越往深处,同的东西越多。毕竟人的精神和情感是千万年积淀下的,不说是沉积岩,也是珊瑚礁,变幻的不过是水草和水面的泡沫而已。”我认同这个比喻。对世界与自我的哲学性的惊异,深刻而高贵的诗性,潜藏在不同时代的每个孩子的心灵深处,作为教师,我们如果不能将其唤醒,擦亮,至少不要蒙蔽甚至扼杀了那最珍贵的灵性。

作者:周春梅,南京师范人学附中语文教师。

编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