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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熟知而生疏:米沃什诗集《故里》
发布时间:2018-02-07        浏览次数:46        返回列表

山西 杨德友

1

立陶宛!我的祖国!你像健康一样;

只有失去你的人才珍视你,把你向往,

今天我看见你和描绘你辉煌的美丽

因为我思念你,怀着赤子的心肠。 (亚当·密茨凯维奇:《塔杜施先生》,第一章开始的四行,易丽君译)

密茨凯维奇(1798-1855)是波兰19世纪浪漫主义时期最伟大的诗人,他出生并成长于立陶宛,一生奔波于欧洲各国,却一刻不忘[来自www.lw5u.CoM]其故里。米沃什(1911-2004)也是在立陶宛出生和成长,一生大部分时间侨居法国和美国。密茨凯维奇和米沃什都是漫游者和不同程度上的流亡者,这样的经历和身份所引发的情感和思绪,在他们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密茨凯维奇没有米沃什长寿,但思乡和怀旧的心绪不唯耄耋老人所独有,写出上面几行诗句的时候,密茨凯维奇才三十五六岁。

诗集《故里》发表的时候,米沃什八十岁。“垂暮之年,旧地重游,皆因我早期青春岁月在这里度过”,《回归》-诗很好地表达了诗集《故里》的精神实质。《故里》乃是对于老年岁月的情怀和感受的诠释。这个特殊人生阶段的生活和体验,迫使人接受另外一种观察方式,并以此来完成对自己的评价,而这一过程往往带来痛苦。青年时期的各种憧憬,在实现的过程中常常引起失望感,而这恰恰契合了在时间中漫游的诗歌主题。

在《故里》中,诗人的老年与其童年、少年时代进行了特殊的“密集会晤”。这是依靠记忆实现的回归,但是目的不在于怀旧;通过这样的回归,诗人对在生活的各个时期中提出的问题进行了回答。这种特殊的会晤有助于解释生存的意义,尽管答案在辩证思维的另外一个层次上可能很快就被对立的见解所否定。

密茨凯维奇在十四行诗《朝拜者》中这样描写:“在我脚下是丰饶和美景的地域,/头上是晴朗的天空,周围是俊美的面容,/为什么心灵从这里向远方逃遁,而且很遗憾还是逃向更远的时代?”密茨凯维奇的感叹不是偶然的,传记中最容易出现的就是被抛弃的痕迹。米沃什的每一本诗集,都在重新解释这一传统的重大主题并与之进行对话,其中尤为重要的,正是抒情主角扮演的角色——漫游者和流放者;其中最令人感兴趣的,正是漫游者想象的新的、陌生的世界,这一世界依然被撕裂成为“这里”和“那里”。

《林奈》中的一句“他是我们的一员,童年很幸福”,具有自述的性质。对于童年的精神分析表明,创作者分成两个类型,第一类的儿童时代都是在安宁和谐中度过的,比如歌德;另一类则是童年不幸者,比如卡夫卡和贝克特。对于最早期生存提出的问题都是指向诗歌生涯的,这一生涯的发现始于童年,但是迟至老年才得以解读出来。第一首诗《铁匠作坊》,描述了在回忆中活跃起来的火焰形象和儿童对它的着迷;在其他不同诗作中,出现了给予造物名称的亚当的形象;林奈也有幸对自然王国予以分类和命名。

同时,信仰的辩证法和对诗歌力量的怀疑也贯串于整本诗集,这涉及上帝的存在、宗教信仰和哲学探索的意义等。在对立的思想中答案显现,而这一答案对于“是”和“不是”的两个假设都是真实的。在《意义》这首诗中我们读到:“我死去的时候,会看见世界的衬里。/另一面,在鸟雀、青山和夕阳之外……如果世界没有衬里该如何?/如果树枝摇动并不是标记,/只是摇动一下而已呢?”即使如此,也会有言语留下:“这里,生命短暂的嘴唤醒词语,/言语奔流不息,不懈的使者/在星际之间的田野,在旋转的星系/发出抗议、呼吁和呼唤。”

《故里》是诗人对自己的人生道路和过去的一个世纪的总结,过去的一百年是艰难的、灰暗的,像是“沉睡”。在这里,诗人不仅与20世纪诀别,似乎也是在和自己的一生告别。在这样的时刻,一切偶然的和外在的都会被舍弃,哲学也不再带来慰藉。留下来的则是“可见的世界”和感官的体验,而“实在”也由此确立。正是这样最简单的认知,获得了非同寻常的意义,“个体的存在”在词语中得到了延续。

2

诗集《故里》继续了前几卷诗集,特别是《广阔无际的土地》的玄学思考。现象世界的奇妙和多样性,又一次令诗人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令人屏气凝神的景色不是为任何人呈现——这是可能的吗?”(《哲学家之家》,以下所引诗歌均见于诗集《故里》)但是,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没有导向神学的枝蔓言谈,在米沃什的笔下,超验的问题演变成了信仰的问题(《或者一或者》)或者神的慈善之秘密问题(《思考》)。同时,诗人也表露出对于哲学思考的厌腻,取而代之的则是:“什么味道好?大蒜,放在烤羊腿上。/美酒,和面对海湾中摇荡船只。/八月的星空。休息地在山顶。”(《伙伴》)。但是,他没有成为诗歌中欣悦的林奈(《林奈》),欣喜一再地和不由自主的思考交织起来:“我继续想到,人的灵魂属于反世界。”(《回归》)“我的欣喜在于/想到当我不在的时候,绿叶永在。/我试图理解,这欣喜有何含义。”(《夏威夷羊齿宽大手指样的复叶》)但是,米沃什没有在西方的思想家们那里寻找答案。这些思想家的不着边际和一己的猜想都令他烦闷,所以他阅读佛教的书文(《每日之禅》)。

和此前不久的几部诗集如《广阔无际的土地》《大事记》一样,在《故里》中,米沃什早期创作中特有的历史哲学问题让位给了玄学的思考;和历史事实的变迁性质比较,更能引发诗人思考的是“形式无限多样的景象”(《哲学家之家》)。相比较于对不可避免的解体和一切短暂性的哀叹,我们更多地看到组成世界的一切形式不可胜数的多样性。在诗集的第一篇作品中,就出现了给整部诗集定调的诗句:“我观看又观看。我听到了召唤:/一切俱在,你要不惜称赞。”(《铁匠作坊》)

“发现长度、宽度、高度,/二二得四和万有引力,/这已经足够,却还有女裤,/有花边、河马和大嘴鸟的长喙。”(《创世》)在讽喻和赞颂中,米沃什令人想到《生日》的女作者,他也尝试和辛博尔斯卡分享自己罕见地焕发出来的无忧虑的心情。他甚至作出努力,让对于万事万物转瞬即逝性质的意识不仅不搅乱这一心情,而且还促进这一心情:“但愿一切永世长存。一厢情愿。/一切都发光,过去像肥皂泡塌陷。”诗人抵御虚空的观念,赞赏非实质的存在,“单个之人的生平,/大事记不予记载”(《在音乐中》),“没有人知晓其姓名的女人”(《她们》),“每一根具有其命运的草茎/院子里每一只麻雀,每一只田鼠”(《然而》)。

米沃什毫不怀疑,即便是艺术家的生平也逃不出卑微渺小,只有艺术家创造的形式是不朽的:“他们从中取其所需,接受或者销毁/取代真实的我们,留下姓名。”(《在耶鲁大学:谈话》)为了证明只有依靠艺术才可能长久存在,他以特纳、康斯泰伯(英国19世纪画家)和柯罗(法国19世纪画家)的作品为例,强调在“调色板上面”可以看到人之永恒存在。但是对于自己的作品的前途,米沃什则持自嘲态度:“我受到书写词语这一赠礼的救赎,/但是我必须为不懂语法的尘世作好准备。”(《蓟菜、荨麻》)而贬低自己事业的效果,因幽默的自画像变得更为突出:“我们去访问诗人,/在显得荒凉的近郊一间小屋之中,/他养家兔,用草药泡酒,/在录音机上录制谜一般的诗作。”(《和解》)但是,我们不应该简单地理解这些闲话,视其为诗人随随便便的弃置姿态,尽管诗人给出了这样的解释:“没有义务。我不必深刻。/让他人表现深沉。我逃学,/再见,再见,再见,再见。”(《再见,晚安》)

这本诗集数次宣布抛弃哲学:“哲学一个接一个地消亡。”(《再见,晚安》)“因为怀疑哲学/可见的世界是哲学之后留下的一切。”(《十二月·日》)“数不胜数的理论、命题、信念、假设、呼吁、坦言,出现在言语声音之中,出现在书写的文字之中。”(《哲学家之家》)这具有比较深刻的、世界观上的依据,最具哲学意义上的基础。在《两首诗》的短评中——第一首是和思想家友人让娜·海拉齐谈话,在谈话中他拒绝发表哲学见解;第二首充满愤怒,“人活得好像不活”——米沃什承认:“两首诗一起见证了我的矛盾,其中多处判断都是我作出的。”而在诗集《故里》中显示出来的无忧无虑,从作者对《与让娜的谈话》的注解来看,获得了新的意义:“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和世界的和解……掩盖了许多丑陋,这样的和解可能是比表面上更加具有讽刺意义的。”最后,虽然打起了精神,米沃什还是返回到了挥之不去的挫折感:“依然是平日的称颂和陶罐里的牛奶,还有坚实的樱桃。/但是在内里,在生存的外层,就像在树木的根底,隐藏着、蔓延着/从细小生物不间断的恐惧可以看出来的、抑制不住的、犹如灰色钢铁的虚[来自WWw.lw5u.com]无。”(《在沙滩上》)虽然记忆犹新的美(《持久性》)是某种慰藉,但是摩尼教式的怀疑常在:“世界的建构方式,怎么竟是这样,也许是残酷的神构想出来的?”(《回归》)

对老年的描写强化了诗集《故里》的阴郁情调,就像在诗歌《故里》中写到的,在某一个时候,老年屈服于无可奈何的、备忘录式的模样:“双腿无力,心悸,上楼困难……被哮喘压垮,/受摧残,又掉头发又掉牙。”老年的情景让诗人转向已经失去的过往年华,“到了老年,我返回青春少年流连忘返的地点”(《回归》),转向模糊不清的未来。米沃什在方法论上注意到末世论的困惑,其形态是一个矛盾:“我死去的时候,会看见世界的衬里……如果世界没有衬里该如何?”(《意义》)他尝试以二分法详细论述信仰的问题,但是最后放弃了这一条道路:“但是这又为什么!有什么取代的办法?/世世代代人、神都是在一起生活。”(《取代办法》)或者,站在非理性的、民间宗教心理的立场上述说:“我们平常的人,怎能知道伟大的秘密……还是不必关心我们死后的命运,/但是在这尘世寻求拯救,/尽力谋求合乎我们尺度的良善,/宽恕世人缺乏十全十美。阿门。”眷恋人世,为人的迷惘辩解,显然既是诗人自己的理念,也是诗人给予上帝的特征(《沉思》)。在米沃什的表述中,这样理解的神性和“绝对的思想、在时空每一瞬间都存在的见证”颇有共通之处,对于这一思想的模仿乃是“永远不得满足的对细节的渴望”,或者,“哲学家的虔诚源于对于欲望与获取之间的对比”(《哲学家之家》)的感知。所以,绝非偶然,《故里》结尾选用了一首禅宗诗篇,它描述了一种特别的意识状态,这样的意识消除了幻想并充满光明和同情心:“这是什么?/思想吗?/风人松之声/水墨/在立轴上画出。”(《每日之禅宗》)

(本文的写作,受益于波兰作者们的评论)

作者:杨德友,山西大学退休教授。曾在北京外围语大学(波兰语)、山西大学(英语)求学。译著有《怀旧的未来》《遗嘱集》《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上、下)等。2002年获得波兰外交部长颁发的“传播波兰文化杰出成就奖状”。

编辑;张玲玲 sdz110803@163. c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