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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水平小说《裸地》的语言艺术与气场美学
发布时间:2018-02-07        浏览次数:52        返回列表

山西 赵玲丽

当代作家中,“气”场美学或许已被许多作家忽略,但是在一些对生命有敬畏之心的作家那里,“气”场美学往往渗透在其创作中,甚至成为他们自觉追求的东西。就像当代著名作家张炜所说:“所有的文字都是被这种‘气’所激活的,有了生命。所以一部真正优秀的作品,特别是长篇,它的全部都是血脉相通、丝络交织的生命的整体,谁也难以将其肢解。”

山西作家葛水平的长篇小说《裸地》就是这样一部充满着生命的气与美的作品。小说主要讲述了从清末到1945年“土改”这一动荡的历史时期,太行山一带的移民史和暴店镇盖氏家族的兴衰史。山东人聂广庆因天灾逃荒到太行山,半路捡了女女做老婆,在生命气息浓厚的河蛙谷安家,生下了儿子聂大与聂二。盖家是暴店镇的大户,然凡事都是气数使然——“得云而鲜,得雨而润,得风而鸣,当一切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时,就要走下坡路”。传到盖运昌这一代的盖家表面看起来虽是繁华若锦,但其内在的气运已渐渐衰落。为了延续香火,盖运昌连续娶了四房太太,最后却只得了一个侏儒儿子;为了改变家族气运,派阴阳先生李旮渣挑选一块风水宝地做坟地,最后却被一条狗搅黄。盖运昌看上了富有生育能力的女女,希望能给他生个健壮的儿子,于是设计跟聂广庆签了典妻合约,明面上让女女带了儿子聂二到盖家做针娘,暗地里以实现家族传宗接代的愿望。然而,“气聚而生,气尽而亡”,历史的种种强大驱力让风雨飘摇的盖府最终走向了没落。葛水平是一个极重视“气”的作家,透过表面的人物与故事,写出了一方地域的生命气韵,也写出了一个民族的历史气韵。在《裸地》中,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人物的一言一行,都有“气”在支撑着,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散发着鲜活气息的宇宙生命气场。

自然之气场

像之前的创作一样,葛水平在小说《裸地》中仍然把背景放在了她熟悉的晋东南,即太行山一带。晋东南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太行山,钟灵毓秀的山气给了他们生命,更给了他们灵性。就像葛水平自己所言:“我首先尊重我生活的这片土壤,它给了我大气磅礴,给了我厚重。”可以说,太行山是晋东南人强大生命底气的来源。在《裸地》中,葛水平将故事的叙述背景主要放在了太行山畔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充满自然气息的河蛙谷,另一个是充满人文气息的暴店镇。对于这两处,作者都极力塑造一种强大的生命“气场”,甚至“气场”一词就直接在小说中多次出现。

一、河蛙谷(沟头溪、女女谷)

河蛙谷原名沟头溪,后因为女女的到来改名为女女谷。《裸地》-开篇就介绍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地-_一沟头溪:“沟头溪雷多。闪电兜头射下来,随之就来了雷。雷在地上炸响了,沟头溪有了生气。”从虚空——雷响——生气——动植万物,体现了《周易》“生生不息”的哲学境界,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原始、混沌、自在的“气化”世界,为故事的叙述提供了一个强大的“气场”环境。

后来,有人给沟头溪换了一个名字——河蛙谷。逃荒人聂广庆是第一个人居河蛙谷的人,当他从山东一路乞讨走来,沿着太行山的山谷两边一路寻找,却感觉都不是自己的宿处。“直到有一天看到阳光下一片烟气的河蛙谷,他才停下了远行的脚步。”当阴阳先生李旮渣替盖运昌找坟地而不得之际,看到的河蛙谷又呈现出了独特的气貌:“李旮渣看到聂广庆开荒的那一块地,有一股气让他眼晕。他明白是气场在作怪……定了神看,发现那一片地方,粗看有形,细看无物,远看似有,近看则无,侧看凸起,正看模糊,真有一股气流在动,在他的脚前远处盘旋……这样的气场走腰子,腰子好,自然后人的生育功能就好……这样的大气场再好不过了。”

人一辈子就是靠了土地活命的,所以要找土厚的地方;土厚的地方接地气,气场自然强大。无论是聂广庆选择定居河蛙谷还是李旮渣选坟地,都是看中了河蛙谷强大的气场。小说文本中多次直接使用“烟气”、“气”、“气流”、“气场”等词,这是厚重的土地自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其中蕴涵着的是旺盛的生命力。河蛙谷的山、水[来自WwW.lw5u.cOm]、田地、虫、鸟、苗都代表了一种强壮的生命力。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宇宙生命气场,使小说充满原始的、粗犷广袤的自然之大气。

二、暴店镇

暴店镇是小说叙事的另一个重要场景,对这个故事发生地的描写葛水平仍然从气场出发:“太行山绵延千里的山脉,河流密布,山岭纵横,一沟一梁间就有了人家。一条潞水环绕,曲里拐弯处依山傍水的村庄有上土沃、下土沃、暴店。上土沃财主原姓、下土沃财主皮姓、暴店的大户盖姓,三家财主有联姻,看不见的气候凝结了巨大的气场。”

如果说河蛙谷强大的气场来自于山野,那么暴店镇的气场则来源于人气,正如葛水平所说:“我始终坚信,每一个生命都有着自己与生俱来的气场,哪怕是一株毫不起眼的青草、树。”青草、树尚且有如此强大的气场,作为万物之灵的人聚在一起则创造出了繁华的人文之气。暴店镇上店铺林立,有钱铺、当铺、斗铺、饭铺、盐店、布店、杂货店,大小摊点应有尽有,而每年的“药材交易大会”则使暴店镇的热闹与财富更着锦上添花之势。人文之气场虽不同于乡野气场之自在,但其中蕴藏的仍然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精华之气,是人类精神力量的融汇。

中国人眼里的世界不是一个物质结构的世界,而是一个整体的生命的世界,不是人与物分离和对立的世界,而是人与物浑然统一的“生生”世界。葛水平小说成功的主要奥秘,就在于她接通了晋东南地域文化的强大“气场”。这种宏大的气场来自厚重的太行山,来自厚实的晋东南大地,更来自万物顽强的生命力。

人物之气场

葛水平是一个推崇“善”的作家,她曾说过“有一种气场叫做善良”,善良是她极度关注的生命品质,也是她在作品中极力追求的情怀。气场是隐性的,却又是无处不在的。天性善良的葛水平把这种“善良”的气场带到了她的小说创作中。葛水平在《裸地》中写道:“善是一杆秤,人生下来就有了斤两。”所以在文本中,她将温暖的善良气场和强烈的生命气场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最能体现这种“人物气场美学”的还要数主人公盖运昌和女女。

一、盖运昌

盖运昌是暴店镇上的大户,盖家的掌门人,靠做药材生意发家。他信奉孟子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非常重视养气养身。小说在描写盖运昌时多处提到了“精气神”一词,比如:

四十多岁的盖运昌头发乌黑,面庞有红有白,人堆里站着,由不得就觉得他身上自带着一股精气神。

此外,葛水平还将多种“气”息加诸盖运昌身上,将他塑造成—个具有强大的立体生命气场的形象。如:

养人的水土,随处皆是,养命养运养风水的水土,这人间能找到几块?自己不是没有福气之人,居然就弄不到这么一块坟地。

他站起来,幽幽动情。一股逼人的生气,一种钻心的疼痛,泪珠颗粒般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盖运昌走进来的时候带来一股冷气。

盖运昌老了,走路的心气一点点往下沉,哪个不想活年轻啊,再好再健康再叱咤风云的人物,也斗不过岁月悠悠和造化弄人。

盖运昌也是性情中人,在他身上体现着一种执拗之气。他的四房太太中,除了大太太原桂枝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外,剩下的三房太太都是率性而娶——二房武翠莲是个小脚妓女、三房李晚棠是个戏子、四房梅卓是青海游商的女儿(还是个大脚)。他甚至不顾大太太反对强把聂广庆的妻子女女典押来盖府做针娘。同时,盖运昌身上也体现着男人敢作敢当的一种阳刚之气。大饥荒时施粥济众,提高药材收购价格;旱灾的时候率领全镇人去祈雨;与日本鬼子的决斗中,勇敢挽回了血性男儿的尊严。由于没有健壮的儿子来继承家业,他内心很痛苦,但他没有向苦难的人生低头,而是积极与苦难进行抗争,以自己的生命实践去与命运抗争,最终赢得了女女的心,也赢得了儿子与孙子。总之,小说对这个暴店镇最有权势、气场最强大的人物由内而外作了详尽的描写,使其活灵活现地呈现于读者面前。

二、女女

女性一直是葛水平重点关注和描写的对象,从《甩鞭》中的王引兰、《喊山》中的哑巴,再到《地气》中的翠花,天然的性别认同,使葛水平发掘出了女性身上的坚忍与美善。我们总会在葛水平的小说中看到女性带给我们的一抹亮色,感受到她们身上质朴的美德与人性的光辉。这些女性身上蕴藏的都是美好的理想和善良的气场。

女女是《裸地》中作者精心塑造出的民间女性的理想形象。阴阳先生李旮渣第一眼看见女女就觉得气场逼人——“这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有穷酸儿掩饰不住的贵气。”而盖府四位太太对初进盖府的女女的印象却是——“一般人家的女人说出来的话,怕不是这般的不卑不亢。有一种大气在里面藏着。”小说文本中,葛水平对女女的描写多次使用了“气息”一词,如:

全部身心还是感觉到了丢在身后的一种久违了的温暖而呛人的气息。

盖运昌相信自己捕捉到了一种久远的气息,是从女女的眼神里。

洁净的肤色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在驴脊上弥漫。

女女眼神中透露出“久远的气息”,肤色上弥漫着“神秘气息”,全部身心散发出一种“温暖的气息”,这是一个被一团生命之气围绕着的女性。她的强大气场感染了周边的山水,也感动了周围的人物。

女女身上还有着一种特属于母性的温柔之气。小说中多次把女女比喻为“花”——盖运昌初见女女时发出了“一个滋润和软的女人,像地表突然长出的一朵黄花一样,纯洁了这山这水”的感慨;庙会祭神时盖运昌看女女“像看到了春天:一朵娇小的桃花,清水流过田地,禾苗生长了,树木发芽了,桃花盛开了”;就连女女做出的绣鞋上,都“带着桃花的气息,梨花的气息,李花的气息,杏花的气息,当然,更带着槐花的气息”。花是生气的象征,是希望的象征,更是女性顽强生殖力的象征。在一定程度上,女女是裸地上最富有生气的“大地母亲”。这主要体现在她顽强的生命力与繁殖能力上。在生命面前,女女没有轻易放弃,而是勇敢地跟着聂广庆回到了河蛙谷安家;在简陋的地窝子里,她坚强地生下了聂大与聂二,成为了一家人的精神依托;她用灵巧的手缝制出了一双双绣花鞋,让暴店镇的女人们脚上生花,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女女也把女性的善良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她明晓事理,处处与人为善,在素不相识的李旮渣口渴时及时地奉上一碗水,在饥荒时不计前嫌给聂广庆一家送救命粮食,与盖府四房太太和睦相处,在盖运昌性命攸关之际挺身而出。小说结尾处,女女成了盖运昌的红粉知己,成为整个破败的盖氏家族中最璀璨的花。总之,女性身上的至美与大德,自然气场中人的生命气息,通过女女这样一个内外兼美的女性形象被作者深刻地发掘了出来。

风俗之气场

风俗是一个地域传统文化的体现,葛水平在小说中常描写一些晋东南特有的民俗,如甩鞭、喊山、迎喜神等。在《裸地》中,她着重描写了三嵕庙会和祈雨等具有晋东南特色的风俗。

一、三嵕庙会

庙会起源于远古时期的祭祀活动,后集祭祀、聚会、经商、娱乐等活动为一体,成为了古代民间传统的重要活动。小说对这一式微的风俗进行了具体详细的描写——暴店镇有三蠼庙,供奉之神为羿,每年九月十三举办庙会。庙会以“上香”仪式开始,然后抬三嵕神去迎接其他神,迎接到其他神后朗诵祭文,读毕祭文乐队吹奏,接着厨房开始上馔,晚上还要演戏娱神。供奉羿神的三嵕庙是长治地区特有的。可见,葛水平在《裸地》中描写的庙会是真实存在着的,也是太行山域一种繁华和生命力的象征。小说中描写道:

女女看到寺庙里的人们同声重复了一遍,并齐刷刷跪下去。平望过去,她也看到了旮旮旯旯、纵横交织的伏下去的身体。一个大天地,山因为容纳万物而强壮,水由于汇集百草而灵异。女女突然看不到这杂杂万物在生命上的具体形状和颜色了,甚至分辨不清楚什么产生于树梢,什么产生于花瓣,什么产生于天空,什么产生于土地,什么是人,什么是神,生命体内千般欲望、万种风情无论演绎多少波澜,都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众人感恩的羿神,是感恩他曾经善良、刚毅和无畏的行为。凡是付出自己生命去行善的人,必定会受到大家真诚的爱戴。

这里描绘了一个充满生气活力的宇宙大天地—一山是强壮的,水是灵异的,万物是各具生命力的,人是有血气的,神是善良、刚毅的。古老的风俗展示的是天人之间的神秘之气。在神的庇佑下,一代一代的人构成了血脉相传的生命链。神与人“在这安稳与平和的气氛中走向完美”。三嵕庙庄重的祭祀仪式表达了先民对生生不息的宇宙生命的一种敬畏之情,蕴涵着强大而神秘的生命气场。

二、祈雨

山西素有“十年九旱”之称,太行山一带也不例外。干旱影响着人民的生活,甚至威胁着生命。当干旱来临时,就要拜神祈雨。葛水平在《裸地》中对祈雨的场景也进行了详尽的描写:

红花大日头当空,四个后生光着膀子用两根矫杆绑了羿神从三峻庙走出来。三嵕庙外生了十二台炉子,十二属相造型,红红的炭火从各头畜生的眼鼻口中吐出来,四个后生在李守信的带领下嘴里喊着:“羿神爷爷起,上天把雨布。三天下雨,唱灯戏,五天下雨,莲花大供上,七天下雨,金色龙袍穿羿神,十天下雨,一层云来一层誉。”

依旧不见云来。

盖运昌一身赤衣,右手一根龙头拐杖,左手一条长鞭,一路走来,便有了一股雄健的混沌气魄。走近羿神,挥动鞭子,抡起鞭子的手臂像风一样,鞭鞭甩在羿神的脊背上。

“风,布云来——”

“雨,润物来——”

同庙会一样,祈雨也是接通神人之气的一种途径,神的“雄健的混沌气魄”会传染给人,给芸芸众生带来生机。葛水平透过这些特有的民俗写出了太行山人特有的灵魂和地域精神,形成了一个强大的乡土气场,这是对浮躁喧嚣的城市气场的一种无声反抗。

土地裸露着,日子过去了,但裸露的土地依然蕴藏着生命的活力,“七日后,女女看到哭棍上长出了麦芽大的青绿”。那一片青绿赋予了太行山新的生命气息,预示了新的生命轮回的开始,新的生命气场的形成。

作者:赵玲丽,任教于山西大学商务学院,主要从事文艺理论与[来自www.lW5u.Com]批评研究。

编辑:张玲玲 sdz11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