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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欣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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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写小说
发布时间:2018-02-07        浏览次数:48        返回列表

上海-徐敏霞

如果一定要说对写作的人来讲,童年的心理创伤是宝贵的装饰的话,我仅能想起的,就是母亲总说我长得丑,尽管我可能比她美一些。

或许由于她一语成谶,我也就无法成为什么人的灵感、[来自wWw.lW5u.CoM]什么人的缪斯,无法在别人的绘画里、曲子里、诗歌里、小说里甚至情书里找到关于我的哪怕是半点谬赞,最后只能无奈地自己扛起笔。可见,就我而言,写作一开始就是事关失败的庸俗选择。

显然,我高兴得太早了。幼稚地以为,写下文字就是被赋予了一种权力,可以任意创造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女神让人膜拜,然而失败再次降临。野心勃勃码出三两百字各路抒情赞美,紧接着就是完全跳tone,原来我并不熟悉女孩们那些为人称道的优点,因为在母亲的言辞中我没有什么优点;我甚至也不知道哪些特质是女性独有的,应该在什么地方体现点细腻的小心思,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孩,接受了很多年无差别教育,我不懂女性,能写写的也只是人。而母亲呢,在我的幻想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她又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抱臂微笑,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这出代偿的把戏。完蛋了,最后不要说女神,我终于连写出一个可爱的人的勇气也失去了。

以上是我挖空心思给自己找到的心理创伤,母亲的气场完全被夸大、被苛责了,谁没有挑剔的妈,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记在心里,隔三岔五报复以文字。人进了小说门,就不要指望他描述事实的时候不变形。可一切又并非我的杜撰,只能说我是一个小人,勤快的时候什么细枝末节都能引发我胡思乱想半天:别人轻易放过的情绪瞬间,我放不过,赶紧写下来;别人不能放过的情绪瞬间,我没有爆发的勇气,只能写下来。没有什么比写小说能带给无行动力的人更大的成就感了。难怪在古中国,小说没有地位,不能像诗歌和散文一样一身正气地、堂皇地进行价值输出。

小说拓展出一个现实以外的空间,主人公无须对我们这个空间里的人负责,因而更加尽情地表现我们所刻意收敛的行恶的可能和行善的羞涩。从这点来说,小说或许比散文更真实更丰富,它可以选择既不启蒙别人也不被别人启蒙;而散文,因为有个毫无掩护的“我”在,就不得不机灵、浓情、深沉、确信、旁征博引,鸡血打足,更注意姿态,啊,最好再多费点功夫提炼出供人传唱的金句。小说和散文像一个人的两面,能很好地对应日常:混沌的时候多,聪明的时候少;随波逐流[来自www.lw5u.Com]的时候多,挺身而出的时候少;漠然的时候多,热忱的时候少。

这些奥秘,二十岁以前我是不懂得的。二十岁以前无论写的是什么,都很仰仗年轻的刻薄,以敏感来突出智慧,认为把人性挖得越深,将世情看得越透彻,越能展现写作者的清醒。一次,和新结识的几个朋友走在路上,那阵子我们都刚开始写作,聊着聊着就会忽然停下来看路人。我们通过路人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偶然选择去猜测他们的职业、身份、性格、家庭,每个人说出自己的结论时都怀着一腔攀比——谁更细致、更幽微的攀比。那时是没有同情心的,我们所想的只是要用写下的每句话,千方百计把人物的里子翻出来,暴露给人看;同时又很怕自己被无视,所以见缝插针地要在故事里发出仿佛隐忍了一世的叹息。这种偏要找条弯路来走的殚精竭虑,直接导致了写作时的紧张和写完后的紧张——自己的文章绝无勇气给熟人看到,如果他们发现已经被抛弃的事,居然还停留在文字里被人说三道四,不气疯了才怪。最惨烈的结果还是自己,写得很少,却得出了“人艰不拆”“累觉不爱”的结论。如果世事都能让我看穿,又有谁看不穿呢?如果是众所周知的事,又为何值得去写?

说到底,那还是一段无法放下执念的日子,不愿承认无用的文章也如无用的人,有其存在的价值。小时候离世事远远的,只知冷眼旁观,偶遇事,总觉得书上已写过足以应对,久而久之也习惯用提供答案来要求自己的写作。那时是真没意料到,人早晚要被牵扯到世事里去,再清醒的脑子也会瞬间起雾,真理还会有不够用的时候。事情做久了,容易忘记自己的初心,我写小说明明是以小人之心起家的,其实只要继续做个卑琐的小人就自我解放了,却偏偏上了装腔作势的当,落个自苦。

二十岁的果,三十岁来尝。三十岁以后,熟人们纷纷亮出他们的底子,“你写呀写呀,给你素材你快快写”,“你什么时候可以写个我的大传”,根本无须我抖机灵地去挖空心思翻。写完了传看,也不用惆怅谁的多疑、谁的生气。大家每天在微博上自黑,唯恐旁人不知道光鲜外表下的种种失败。十年里,他们是何时变得这样通达的,只有小说知道。既然小人自作聪明的那点刻薄已无去处,那就只好轻轻松松带着习惯性失败者的心情写点小事。好在要小人去忏情是不难的,小人也总是反反复复、喜怒无常的。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颗彩蛋。有人告诉我,从我中学开始他就收集有我文章发表的各类出版物。这是上帝给失败者的一点光吗?为的是告诉我,没有出现在别人的绘画里、曲子里、诗歌里、小说里甚至情书里都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除了这些,依然有人以自己的方式走向另一个人。当然温情中依然蕴含失败,因为太纠结于那些计较,哪怕是好事在眼前,小人也总是事后才知道,这点很难改变。

作者:徐敏霞,青年作家,萌芽杂志社小说编辑。出版有长篇小说《我是波西米亚人》、短篇小说集《马不停蹄的忧伤》、散文集《书女屋》等。小说散文作品见于《上海文学》《中国作家》《江南》《文汇报》等。电影文学剧本《假装没感觉》《与彭小莲合作》于2002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完成并上映。曾获首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二届“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小说组季军、全国报纸副刊优秀作品二等奖等。

编辑:张玲玲sdz1108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