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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索解(九)
发布时间:2018-02-07        浏览次数:28        返回列表

上海 龚斌

夏侯玄既被桎梏

夏侯玄既被桎梏,《魏氏春秋》曰:“玄字太初,谯国人,夏侯尚之子,大将军前妻兄也。风格高朗,弘辩博畅。正始中,护军曹爽诛,征为太常。内知不免,不交人事,不畜笔研。及太傅薨,许允谓玄曰:‘子无复忧矣!’玄叹曰:‘士宗,卿何不见事乎?此人尤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后中书令李丰恶大将军执政,遂谋以玄代之。大将军闻其谋,诛丰,收玄送廷尉。”干宝《晋纪》曰:“初,丰之谋也,使告玄。玄答曰:‘宜详之尔!’不以闻也,故及于难。”时钟毓为廷尉,钟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玄曰:“虽复刑余之人,未敢闻命。”《世语》曰:“玄至廷尉,不肯下辞。廷尉钟毓自临履玄。玄正色曰:‘吾当何辞?为令史责人邪?卿便为吾作。’毓以玄名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视之曰:‘不当若是邪!’钟会年少于玄,玄不与交。是日,于毓坐狎玄,玄正色日:‘钟君何得如是!”’《名士传》曰:“初,玄以钟毓志趣不同,不与之交。玄被收时,毓为廷尉,执玄手日:‘太初何至于此?’玄正色曰:‘虽复刑余之人,不可得交。’”按郭颁,西晋人,时世相近,为《晋魏世语》,事多详核。孙盛之徒,皆采以著书,并云玄距钟会,而袁宏《名士传》最后出,不依前史,以为钟毓,可谓谬矣。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魏志》曰:“玄格量弘济,临斩,颜色不异,举止自若。”

(《方正》六)

中国历史上的改朝换代,始终是杀戮与流血的进程。新政权的大幕,几乎无一不在漫天血色中拉开。魏晋易代,由于司马懿父子生性特别残忍,阴谋和杀戮接连不断,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恐怖的时代之一。

魏末一代名士夏侯玄,就死在司马师的屠刀之下。

夏侯玄之死,使后人懂得胜利者并不都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很多时候倒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也懂得失败者可以浩气长存,刚毅不屈的人格会彪炳史册。历史,最终不以成败论英雄。品格和节操,百代之下仍赢得人们的尊敬。

魏齐王曹芳正始初,曹爽辅政。夏侯玄是爽之姑子,得以重用。正始十年(249),司马懿父子发动兵变,诛灭曹爽集团,曹氏政权名存实亡。为了最后的篡夺,司马氏有计划地防范、监视、剪除曹氏集团中有影响的人物。夏侯氏与曹氏世代联姻,夏侯玄是世人瞩目的大名士,又是曹爽外弟,司马氏当然把他看作夺取天下的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实际上,早在魏明帝青龙二年(234),夏侯尚之女媛容为司马师妻,司马师忌其或于己不利,竟然毒杀之,时年仅二十四。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一个弱女子尚且不容于司马氏,何况天下归心的大名士夏侯玄?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说:“及太傅薨,许允谓玄曰:‘子无复忧矣。,玄叹曰:‘土宗,卿何不见事乎?此人犹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可见,夏侯玄对自己的险恶处境有清醒认识,非常了解司马师兄弟必欲除己的心思。即使后来不发生李丰密谋以夏侯玄辅政这件事,司马氏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夏侯玄的直接死因,终究是李丰谋泄而殃及。关于此事的经过,《魏氏春秋》、干宝《晋纪总论》记之已详,此不复赘述。值得书写的仍然是夏侯玄“士可杀而不可辱”的浩然正气。君子、小人不可同器。小人得势,必乘势侮辱君子。这是人类社会的普遍心理现象。“钟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钟会为什么不与夏侯玄相知?主因是两人政治立场对立。如前所说,曹氏、夏侯氏有通婚之亲。玄父夏侯尚与魏文帝为布衣之交,尚卒,文帝下诏表彰尚:“虽云异姓,其犹骨肉,是以人为腹心,出为爪牙。”(《魏志·夏侯尚传》裴松之注引《魏书》)钟会则是司马氏集团中的重要智囊。一忠于曹魏,一忠于司马氏,自然冰炭不同器。“虎落平阳被犬欺”,夏侯玄既被桎梏,得志小人钟会便乘势狎侮,以报被君子轻蔑的宿憾。然夏侯玄断然回敬:“虽复刑余之人,未敢闻命。”相信有血气之人,读夏侯玄之语,定会对诸如风骨、正气、节操等词语有所了悟。《礼记,儒行》说:“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孟子,滕文公下》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夏侯玄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儒。孔子慨叹:“吾未见其刚者。”(《论语·公冶长》)夏侯玄即是孔子呼唤的“刚者”。孟子赞美的大丈夫。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不少如夏侯玄这样的“刚者”,宁折不弯。即使在“文革”的残暴年代,也有如傅雷一样的“刚者”,表现出“士可杀不可辱”之刚毅品格,使忍辱偷生的士,仰望崇高,自思自省。

夏侯玄“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坦然面对酷刑和屠刀。如果不知正邪之道,不明生死之价值,不养气浩然,谁能臻于这样的境界?我对魏晋“雅量”最佩服者有二人,前夏侯玄,后嵇康。他们都能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一刻,坦然自若,而人格光辉却能干载不灭。

皎皎者易污。死于司马氏屠JJ之下的刚者夏侯玄,身后仍遭人抹黑与矮化。例如《三国志》作者陈寿评论说:“玄以规格局度,世称其名,然与曹爽中外缱绻,荣位如斯,曾未闻匡弼其非,援致良才。举兹以论,焉能免之乎!”陈寿的论调似是而非,也是不实之词。夏侯氏既与曹氏有婚姻之亲,那么,曹爽辅政,重用玄,固无可非议。此其一。《魏志,夏侯玄传》裴注引《世语》说:“玄世名知人,为中护军,拔用武官,参戟牙门,无非俊杰,多牧州典郡。立法垂教,于今皆为后式。”夏侯玄起用的人才,“无非俊杰”,陈寿却说未闻玄“援致良才”。这岂非昧着良心说话?不敢言司马氏的阴谋,却以成败论夏侯玄,岂是公论?后世也有人说:夏侯玄虽好老庄,然卒遇祸,是为“不智”。以此逻辑衡量古人今人,势必不分忠奸,愚智颠倒。乡愿盛行,可杀而不可辱的士,自然要绝种了。

王丞相作女伎

王丞相作女伎,施设床席。蔡公先在坐,不说而去,王亦不留。《蔡司徒别传》曰:“谟字道明,济阳考城人。博学有识,避地江左,历左光禄,录尚书事,扬州刺史。薨赠司空。”

(《方正》四O)

魏晋是中国音乐发展史上大放异彩的时代,当时的不少名士深谙音律,嵇康、阮籍、阮咸、谢尚、桓伊……或擅琴,或擅笛,乐论的造诣很高,有的还是杰出的演奏家。与此同时,豪贵之家的女伎最完美地体现出女色与音乐的天然融合。那才是人生最妙的享受:风姿绰约的美人,婀娜莫名的舞蹈,缠绵的清歌丽曲。世上有几人能拒绝美色和音乐的双重诱惑?

上流社会喜好女伎的风气,由来远矣。班固《汉书,艺文志》说,西汉成帝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疆、景武之属,名显于世,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至与人主争女乐”。张衡《七辩》则生动地描写了女乐演出的场面:“淮南清歌,燕余材舞。列乎前堂,递奏代叙。结郑卫之遗风,扬流哇而脉激楚。楚鼙鼓吹,竽籁应律,金石合奏,妖冶邀会。观者交目,衣解忘带。于是乐中日晚,移即昏庭。美人妖服,变曲为清。改赋新词,转歌流声。”东汉末年,儒学衰落,道家哲学再度兴盛,个性解放的思潮应运而生。礼教重压下的人性觉醒了,及时行乐、纵情适意的人生态度风靡整个社会。“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古诗十九首》中的这二句诗,不妨看作冲破道德拘束、尽情享受人生的宣言。

从两汉至魏晋,畜养女伎之风成燎原之势。女伎既是歌舞美餐,又是女色盛宴。王丞相作女伎,实在很平常,当时贵戚朝臣都在畜伎。王导此人位极人臣,从青年时代起就受魏晋自由精神的影响,达生任性,不拘儒家礼节。《晋书》本传说,王导妻曹氏性强,“导甚惮之,乃密营别馆,以处众妾”。在外秘密包养小妾,如今天一些官员偷偷包养“二奶”“三奶”,满足婚外性爱的欲念。同时,王导也常去其他豪富之家观伎。尚书纪瞻有爱妾,能为新声,王导与周頡及朝士前往观伎。

但王导这次作女伎,却好像是对不喜女乐的蔡谟的挑衅。据“蔡公先在坐”句,知蔡谟已在王导处坐了一段时间。也许王导以为与蔡谟没什么好谈了,也许王导太想享受女伎了,也许王导觉得只有用作女伎的办法才能叫蔡谟离开,总之,他“施设床席”,盼着明眸皓齿出场。蔡谟见此架势,不高兴地告辞,王导也不挽留。王导心里可能这样说:你走实在太好了,省得你一见女伎就说郑声淫,杀我风景。

王导喜欢女伎,蔡谟不悦女乐。只有短短五句的冷静叙述,就刻画出截然对立的两种审美情趣。王导是东晋初期最重要的政治家,但他本质上是个大名士,清谈、围棋、纳妾、养私生子、喜女伎,兴趣广泛,何减谢鲲、卫玢等一流名士?反观蔡谟,作风保守古板,《晋书》本传说他“性方雅”,“又笃慎,每事必为过防”,是个儒雅、方正、谦慎的君子。显然,蔡谟的性格与作风同王导迥异。作为正人君子,蔡谟恪守着儒家的道德规范,视女伎为淫荡的郑声,败坏君子德性。这些严肃端方之士其实丝毫不懂得人生的享受,更不理解人生的艺术化。在风流名士看来,女伎、清谈、婚外性爱的享受,正是艺术人生的体现。王导与蔡谟不相得,盖在于此。

[来自WwW.lw5U.com] 王公不备庾公

有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或谓王公:“可潜稍严,以备不虞。”王公曰:“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丹阳记》曰:“乌衣之起,吴时乌衣营处所也。江左初立,琅邪诸王所居。”何所稍严? 《中兴书》曰:“于是风尘自消,内外缉穆。”

(《雅量》一三)

王导、庾亮是东晋成帝时最重要的两个大臣。成帝咸和九年(334),征西大将军、长沙公陶侃卒,加平西将军庾亮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镇武昌。当时王导为丞相,坐镇京都,两人一外一内,是东晋政权的两大支柱。

可事实上两人有矛盾。王导治政宽简,庾亮严刑峻法。因为王导宽简,所以时人多以为他昏庸糊涂。而不满王导的情绪,尤以庾亮为主要代表。《资治通鉴》卷九六《晋纪》一八载:“导性宽厚,委任诸将赵胤、贾宁等,多不奉法,大臣患之。”庾亮写信给郗鉴,鼓动后者一同起兵废[来自wwW.lw5u.CoM]了王导。这一条说:“有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所谓“东下意”,即指庾亮欲起兵废王导。欲废王导的原因之一,就是其宽厚并任命赵胤、贾宁等几个苏峻余党。苏峻之乱由庾亮处事太过峻切引起,而庾亮本人也差一点丧命于乱兵中。他对苏峻及其余党的仇恨可想而知。在庾亮及不少人看来,王导不法办苏峻余党已经是太宽大了,现在居然任命叛将,况且这些乱臣贼子多不奉法,引起大臣的深深忧虑。庾亮当然对此不解和愤怒。幸亏郗鉴不同意“庾公有东下意”,否则苏峻乱后东晋最著名的辅佐大臣之间公开分裂,后果不堪设想。应该赞许郗鉴不从庾亮,虽然他也不满王导晚年的“愦愦”,但深刻理解苏峻乱后百废待兴的形势,只有同心协力,才能稳定局势。

可是,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有人对王导说:“可潜稍严,以备不虞。”建议王导防备庾亮。这个人是谁?再有,前面“往来者”又是谁?据《晋书,王导传》说:“南蛮校尉陶称间说(庾)亮当举兵内向,或劝导密为之防。”又《晋书,孙盛传》说:“庾亮代(陶)侃,引为征西主簿,转参军。时丞相王导执政,亮以元舅据外。南蛮校尉陶称谗构其间,导、亮颇怀疑贰。”原来,“往来者”及献计王导以备庾亮之人,皆是南蛮校尉陶称。

陶称为陶侃之子。为什么陶称要离间庾亮和王导的关系?其详情难知,或许只能从陶称的性格解释一二。史称陶称“性虎勇不伦,与诸弟不协”(《晋书·陶侃传》),勇猛非凡,兄弟之间也不和睦,以至互相残杀。性格决定一切。陶称有这样的性格,谗构庾亮、王导之间,就好理解了。陶称离间,可能并不出于宏大的政治目的,多半是乐见天下不太平。喜欢乱局再加上勇猛大胆,干坏事必定肆无忌惮。当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陶称离间,是看准了庾亮对王导的不满,以为有隙可乘。

王导不愧是气度恢弘的大政治家,回答谗构者说:“我和庾亮老早就是朋友,他想来就来好了,我可以回乌衣巷休闲了。”表示友情之后,又视权势如无物。相信庾亮听到这种话,没法不感动。事情也果真如此,在陶称谗构时,孙盛暗中向庾亮进言:“王公神情朗达,常有世外之怀,岂肯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欲见内外耳。”(《晋书,孙盛传》)以为王导神情高远,不会去干争权夺利的世俗之事,必是佞邪之徒挑拨外镇与内廷的关系。庾亮采纳了,于是“风尘自消,内外缉穆”。靠了王导、庾亮的明智,消解了危机,孙盛于此亦有功焉。

尚须探究的是,王导“吾角巾径还乌衣”一番话,是否真诚?是否同庾亮全无芥蒂?事实恐怕不会这样简单。《晋书,王导传》说:“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向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可见王导对于庾亮权势过大,内心终究不能平,所谓“我与元规虽俱王臣”云云,初听起来王公的雅量无所不包,其实还是有矫情的成分。但王导听到流言时不动声色,言辞闲雅,毕竟有大政治家的度量,令人佩服。至于庾亮能纳谏,也非常人可及。东晋政局得以安定,两人皆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