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 孟繁华
2014年第9期的《名作欣赏》集中发表了“80后”：文学新青年”专辑。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文学事件——当然，文学在今天已远没那么重要。但是对于从事文学研究的人来说，看到刊物敢于集中发表“80后”作家的创作，当然也看到了编者的眼光和历史感。“80后”一代作家的登场，改变了当今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的出现距今至少有十年。但他们集中登场的机会并不多。值得注意的是，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80后”的存在。从韩寒、郭敬明开始，对这个年代出生的作家一直毁誉参半、褒贬不一。而且，包括韩寒、郭敬明也一直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因此，对这一代作家的评价，不应该有一个“整体性”的、整齐划一的概括。批评界的问题是，为了批评的简便，往往把不同问题都装在一个筐里。许多分歧都源于这种简单化的处理。
近年来，“80后”作家如笛安、蒋峰、刘汀、文珍、颜歌、马金莲、郑小驴、霍艳等的出现，不仅改变了这个代际作家的创作格局，更重要的是改变了“80后”作家的形象。或者说，“80后”作家不仅仅是早些年在江湖上爆得大名的几位。上述这些“80后”作家，与“70后”作家一样，已经是各大重要文学期刊中短篇小说创作的主体阵容。现在，我想介绍一位也是“80后”的作家双雪涛。此前我读双雪涛的作品不多，但知道他已经出版了长篇小说《翅鬼》，2014年的《上海文学》发表了他的短篇小说《大路》。当然，这样的有限阅读还难以对双雪涛的创作形成完整的印象。
最近，我看到了双雪涛的《大师》和《长眠》两个短篇小说。应该说，这两个短篇小说让我看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双雪涛。《大师》应该是个“中规中矩”的小说，其情节和讲述都在预设的范畴之内：父亲是一个冉普通不过的工人，只因为热爱下棋，老婆都不辞而别没了消息。儿子跟父亲学棋也终于身手不凡。其间的讲述波澜不惊，但预设了最后以求一逞的结局：只因父亲在警察与囚徒下棋时为警察解了围，与囚徒结了梁子，多年后，这个失去双腿的囚徒出狱成了和尚，他找上门来，结果遇到了儿子，而儿子连输三盘；未露面却在场的父亲出现了，两个冤家终于不得不再次对弈一
看到中盘，我知道我远远算不上个会下棋的人，关于棋，关于好多东西我都懂得太少了。到了残局，我看不懂了，两个人都好像瘦了一圈，汗从衣服里渗出来，和尚的秃头上都是汗珠，父亲一手扶着脖子上的牌子，一手挪着子，手上的静脉如同青色的棋盘。终于到了棋局的最末，两人都剩下一只单兵在对方的半岸，兵只能走一格，不能回头，于是两只颜色不同的兵便你一步我一步地向对方的心脏走去。相仕都已经没有，只有孤零零的老帅坐在九宫格的正中，看着敌人向自己走来。这时我懂了，是个和棋。
父亲要赢了。
但最后父亲输了。小说的奇崛处就在结尾父亲的输棋。那本来赢定了的棋父亲却要下输——这就是双雪涛要写的“大师”：孤苦伶仃的“和尚”一生赌棋没有家小，他赢了棋只要这个与他对弈的“黑毛”的儿子小“黑毛”喊他一声“爸”。父亲满足了和尚的愿望。因此，“大师”与输赢无关。阿城、储福金、吴玄等都写过下棋，要超越这些成熟作家其困难可想而知。但双雪涛功夫在棋外，他以棋写入、写人性。拥有不计一时得[来自Www.lw5u.com]失的胸怀和气度，才堪称“大师”。小说行文沧桑凄苦，一如从没有忘记老婆的父亲的一生。
《长眠》在虚实之间，既有扎实的写实功底，又有对魔幻超验的驾轻就熟。故事荒诞不经，却在本质意义上写出了人生的无常和不确定性，这一点与《大师》又有气质上的联系。小说从朋友老萧的死写起。老萧是诗人，也是讲述者“我”的朋友，这个诗人朋友夺走了我的女朋友。但他在弥留之际却一定让小米通知“我”，“我”经历无数困难来到了一个叫玻璃城子的地方。然后讲述者换成司机，他讲了玻璃城子匪夷所思的变化：玻璃城子正在塌陷，整个镇子很快就会被正在融化的冰水淹没，曾有一家人陷在水里，捞出来时已经成了冰棍儿。所以镇子上的人大多都搬走了。司机的车开走后，小米出现了，然后就是来抢老萧尸体的村长，长枪短炮地互相对射。村长抢老萧的尸体是要火化他，把那个神奇的玉石苹果炼出来。“我”最后逃了出来，重新回[来自www.Lw5U.coM]到了现实中。这个故事极端奇异，如梦如幻虚实相间。但是，它整体的感伤情绪与怀旧、与不测、与人生的无常和难以把握有关。小说最后结尾的诗歌《长眠》，或许道出了作家隐秘的诉求：
让我们就此长眠，
醒着，
长眠。
双雪涛的小说看似简单，事实上它的内涵或可解读的空间复杂又广阔，有人间冷暖，有是非曲直，也有宿命甚至因果报应。特别是他小说中感伤主义的情调，对超验无常事物的想象能力，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可以相信的是，双雪涛的小说将会有广阔的前景。他多样的讲述喻示了他的文学才能，从某种意义上说，双雪涛也构成了“80后”一代的创作症候。
作者：孟繁华，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教授，吉林大学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