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李剑锋
摘要：历代牡丹赋今可见者近三十篇，唐前两篇，唐代两篇，宋代七篇，元代一篇，明代六篇，清代十篇。其类别可分为二，一是富贵牡丹赋，以高调颂赞为主，多直接铺写牡丹秾丽姿色、富贵典雅；一是清丽牡丹赋，属于抒情言志之作，多非有意为文，而是在猝然感发的机遇下铺陈叙事、借花抒情，往往能在姿色之外，睹见韵致风神、气骨品性。历时观之，盛世多颂美之声，得意多灿然之花；衰世多抒情之赋，不遇多矜持之丽。全文分作唐前“养在深闺人未识”、唐代“花开时节动京城”、宋代“牡丹尤为天下奇”、元代“唐宋精神的融合”、明代“繁华一去不可复”、清代（上）“浓艳依然带露华”、清代（下）“薄醉盈盈一回首”七个章节，对历代牡丹赋之创作予以考证、梳理，解析赋作之艺术特色，阐发作者之精神情怀，探究艺术流变之内在规律。
关键词：牡丹赋 文学史 唐前
牡丹亦不过天地众花之一而已，居然引发古人千思万绪，赋咏之声历代不绝，至被奉为国色天香，深入民族心灵。闻知牡丹之乡菏泽欲召开“牡丹文化与古代文学学术研讨会”，乃综理古代牡丹赋作，作《中国古代牡丹赋小史》，以与同好切磋，并就正于方家。
唐前：“养在深闺人未识”
唐前几乎不见牡丹之名，偶或有之，记载也在唐人之后，此前不见踪影。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云：“牡丹，前史中无说处，惟《谢康乐集》中言，竹间水际多牡丹。”宋初《太平御览》“药部九”引谢灵运《游名山志》云：“泉山多牡丹。”唐韦绚《刘宾客嘉话录》称北齐杨子华有诗句：“画牡丹处极分明。”逯钦立在《北齐诗》卷二中据《韵语阳秋》卷一六辑录了该句佚诗。如果这三条资料真实不误，那么南北朝时期应当已有牡丹的名称了。但是，它们都属于中唐以后的佚文，在牡丹之名盛行天下的时代[来自Www.lw5U.com]出现，不免令人生疑。
唐前牡丹属于芍药之一种，当时世俗特称之[来自www.Lw5U.coM]为“木芍药”。宋人《能改斋漫录》卷五“汉以牡丹为木芍药”条引晋崔豹《古今注》云：“芍药有二种，有草芍药，有木芍药。木者花大而色深，俗呼为牡丹。”又引《安期生服炼法》云：“‘芍药二种：一者金芍药，一者木芍药。救病金芍药，色白，多脂肉；木芍药，色紫，瘦，多味苦。’以此知由汉以来，以牡丹为木芍药耳。”这是从外在色泽上区分了两种芍药，其中“木芍药”俗称牡丹，既然“色白，多脂肉”，则极可能是一种白牡丹。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医学书籍等则称芍药为白术，也称牡丹为白术。如《太平御览》“药部九”引三国魏张揖《广雅》云：“白术，牡丹也。”王念孙《广雅疏证》引陶弘景“《名医别录》云：‘芍药，一名白术。’《御览》引《吴普本草》，亦以白术为芍药一名……牡丹，木芍药也，故得同名……芍药、牡丹之共称白术者，皆以白得名，盖以其皮丹，则谓之牡丹，以其肉白，则谓之白术矣”。王念孙虽把芍药、牡丹区分得很清楚，但已经是唐代以后的事情了。谢灵运博学多识，识药性，本身又有病，穷尽山水之游，故有可能认识世俗民众称呼的牡丹，至于一般人，则并以芍药称呼两种花木。也就是说，“南北朝时期，人们对于芍药花的欣赏，极有可能是包括牡丹在内的，只不过由于其时牡丹之名号尚不如后世那么显著，故极少被拈出来进行欣赏和赋咏罢了”
因此，唐前涉及芍药的文学作品，写的也极可能是牡丹。《太平御览》卷一四五引《左贵嫔集目录》中有《芍药花颂》，可惜已经佚失。晋散骑常侍傅统妻辛萧《芍药花颂》或许可以令人推测左芬此颂的一些面貌：
晔晔芍药，植此前庭。
晨润甘露，昼唏阳灵。
曾不逾时，荏苒繁茂。
绿叶青葱，应期吐秀。
缃蕊攒挺，素华菲敷。
光譬朝日，色艳芙蕖。
媛人是采，以厕金翠。
发彼妖容，增此婉媚。
惟昔风人，抗兹荣华。
聊用兴思，染翰作歌。
从“惟昔风人，抗兹荣华”来看，这里所描述的应该是《诗经·郑风·溱洧》所云“赠之以勺药”之爱情信物。《太平御览》卷九九O引《晋官阁名》日：“晖章殿前，芍药花六畦。”谢朓《直中书省》提到“红药当阶翻”，又《太平御览》卷九九O引陈姚察<建康记》云：“建康出芍药，极精好。”可见，当时京城洛阳、建康都种有芍药，芍药是贵族女性在居处庭院喜欢种植的一种花草。江淹《别赋》云：“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江总有一首宫体乐府诗《宛转歌》，诗中写女主人公相思之情云：“欲题芍药诗不成，来采芙蓉花已散。”总之，至少晋代以后，芍药已经成为被欣赏的对象，寄寓着爱情相思的意蕴，且为有《诗经》修养的女性所钟爱。
唐前的芍药赋，今明确可知者有两篇。一是南朝宋代王徽的《芍药华赋》，一是南朝梁代王筠的《芍药赋》。
王徽的《芍药华赋》最早见录于《艺文类聚》卷八一，严可均辑录《全宋文》卷一九据以辑录，仅存四句：
原夫神区之丽草兮，凭厚德而挺授；
翕光液而发藻兮，颺风晖而振秀。
王徽，生平籍贯皆不详。严可均以为王弘从子，未知所据。据《宋书》之《文帝纪》和《杜慧度传》，知元嘉四年(427)曾以廷尉出为交州刺史。该赋视野弘远，由写芍药的生长地、天赋秉受，自然过渡到赞颂其鲜丽动人。西晋傅玄《枣赋》云：“有蓬莱之嘉树，植神州之膏壤。”夏侯湛《石榴赋》：“滋玄根于夷壤兮，擢繁干于兰庭；沾灵液之粹色兮，含渥露以深荣。”《古诗十九首》有诗句云：“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王徽《芍药华赋》文思与三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被赞为“词婉意切，语简情深”@，虽未见全璧，但仍然感受到其清拔俊朗的玄远风貌。
王筠《芍药赋》篇题见于《梁书·王筠传》，严可均辑录《全齐文》卷六五存此赋目。王筠(481-549)，字元礼，一字德柔，小字养。原籍琅琊临沂（今属山东）。天监中为中军临川王萧宏行参军，迁太子舍人，除尚书殿中郎。迁太子洗马中舍人，与刘孝绰并受昭明太子萧统知赏。后曾任临海太守、秘书监等职。简文帝即位，为太子詹事。侯景之乱中惊惧而死。著述丰富，皆散佚，明人张溥辑为《王詹事集》。王筠为南朝梁代重要作家，《梁书·王筠传》载王筠：“年十六，为《芍药赋》，甚美。”知其《芍药赋》作于南朝齐建武三年(496)，王筠少年好学，抄书达百余卷，该赋当为练笔之作，惜乎已佚。
作者：李剑锋，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辑：孙明亮mzsulu@126．c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