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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形象的现代女性书写——读李碧华小说《潘金莲之前生今世》
发布时间:2018-02-07        浏览次数:81        返回列表

山东 赵秀媛

摘要:李碧华选择潘金莲这个人物进行故事新编,让前世的潘金莲和今世的单玉莲两个时空里的人物和故事在不断闪回和相互纠结中展开,让男性视角与女性视角在同一个文本里形成鲜明对照。她在对传统的男性书写进行无情解构的同时,建构起女性自己的历史,正是一种别具匠心的女性主义书写,是一种极富个性、振聋发聩的女性叙事声音。

关键词:李碧华《潘金莲之前生今世》女性主义书写

在西方女权主义者看来,漫长的人类历史中,父权中心文化对于女性群体的宰制和塑造,很大程度上是借助文学手段实现的。法国当代著名女性主义作家埃莱娜·西苏曾说:“迄今为止,写作一直远比人们以为和承认的更为广泛而专制地被某种性欲和文化的(因而也是政治的、典型男性的)经济所控制。我认为这就是对妇女的压制延续不绝之所在。”基于此,埃莱娜·西苏提出了“女性写作”的理论,她说:“妇女必须参加写作。必须写自己,必须写妇女。就如同被驱离她们自己的身体那样,妇女一直被暴虐地驱逐出写作领域……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文本——就像通过自己的奋斗嵌入世界和历史一样。”倡导女性写作成为女权运动的一个重要主张,写女性自己,建立女性自己的写作体系,亦成为众多女作家践行女性解放的重要途径。

李碧华是当代香港文坛一位个性鲜明的女作家,以凄美瑰丽的言情小说倾倒无数读者,却一直刻意与媒体保持距离,很少公开个人资料。虽然我们无从得知李碧华是否有过留学欧美的经历,是否直接领受过西方女权运动的熏陶,但综观李碧华的小说,其文本中所渗透出的女性主义精神是显而易见的。在以传统文本为题材的系列故事新编作品中,李碧华常常以独特的现代女性视角,重新审视那些被男性历史所书写的女性,揭示封建规训对女性生命情感的压制和迫害,表达对男性霸权文化的批判和质疑。小说《潘金莲之前生今世》特意选择潘金莲这个在中国历史文化语境中积垢甚深的“千古淫妇”形象进行再创作,试图以现代女性观念解构男权话语,将女性从被遮蔽、被扭曲的男性书写中剥离出来,显示了作家重塑女性主体形象、建构女性历史的文学努力,可谓典型的女性写作文本。

戴罪的潘金莲:传统男性书写对女性形象的扭曲

潘金莲并非真实的历史人物,而是元末明初的文学家施耐庵所著小说《水浒传》中的一个文学形象,后来被兰陵笑笑生移植到《金瓶梅》中,成为小说主人公。在这两部小说中,潘金莲虽然外表美艳动人,却是一个负载着不肯顺从、不守妇道、不守伦理秩序兼及淫乱放荡、妒忌等多重女罪的“坏女人”典型。

在两部男性作品中,潘金莲最令人恼怒的罪状是不肯遵从“三从四德”的女规,嫁给武大郎后,不肯“嫁鸡随鸡”,从心里瞧不起这个“三寸丁谷树皮”的丈夫,并且不肯“从一而终”,不守伦理秩序,企图勾引小叔子武松。而潘金莲最令人痛恨之处,在于她喜欢淫乐。封建礼教以“谨守贞节”为道德规范,要求女子不能失身于丈夫之外的男人,即使丈夫去世,也要“从一而终”,守身如玉。可是,潘金莲这小女子不肯守节,勾引小叔子不成,又与西门庆勾搭成奸。潘金莲的淫妇形象在施耐庵的《水浒传》中已经被渲染得相当充分,在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里,则被进一步巩固和完善。

《金瓶梅》里的潘金莲几乎成为一个欲望的动物,没有感情,没有廉耻,似乎只为淫乐而活。潘金莲的淫荡,先是表现为下手害死了丈夫武大郎,后来又直接造成了第二个丈夫西门庆的死亡,使她成为“万恶淫为源”的文学诠释。《金瓶梅》里的潘金莲,还是古今妒妇之集大成者,在西门庆妻妾成群的大家庭里施展开拳脚,尽情地争风吃醋,逼死情敌宋慧莲,设计害死官哥儿,气死李瓶儿,搅得西门家满门生事,不得安宁。

如此种种,负载着多重女罪的潘金莲虽然只是个文学形象,但在中国民间却有着深广的知名度,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痛恨,被称为“千古第一淫妇”。然而,以现代女性视角看来,在由封建社会里的男性书写的这两个文本里,潘金莲身上显而易见地笼罩着浓重的男权社会的阴影,烙印着男权中心文化的深刻印记。所谓的“不顺从”“不守节”等罪名,完全是从封建男性眼光看过来的、以男尊女卑为前提的对女性人生的暴力规范。在男性本位视角的观照下,潘金莲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完全没有发言权[来自wwW.lw5u.coM]和自主权,她的真实思想和感受,始终是被忽略和遮蔽的。如张大户向潘金莲求欢不成,便恶毒地展开报复,把美貌如花的潘金莲嫁给丑陋的武大郎,这么惨烈的人生悲剧,在文中只是被一笔带过,潘金莲真实的屈辱和痛苦完全被忽略、被掩盖。在《水浒传》这部极具男性优越感的小说中,人物对于女性的鄙视与憎恶几乎毫不掩饰,施加于女性的迫害与杀戮也随处可见。如武松为兄复仇,把潘金莲砍头、剖腹、挖心,如此惨烈的杀戮,在文本里不仅被描写得平淡自然,而且为张扬武松的男性雄风与英雄气概被刻意渲染。

《水浒传》与《金瓶梅》虽然不失为优秀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但同时也是典型的封建男权书写文本,在他们笔下,潘金莲始终是一个被观看、被描写的客体,演绎的都是男性对她的想象和安排,中国古代女性被扭曲、被遮蔽、被迫害的悲惨境遇,在这个形象身上得到最大程度的彰显。

从潘金莲到单玉莲,重塑女性主体形象

拂去千年来男权社会堆积在潘金莲身上的厚厚尘埃,李碧华尝试从人性、女性的角度来观照这个形象,对男权话语进行了解构,力图还原潘金莲作为女人的真实面目。

与《水浒传》和《金瓶梅》这两个男性文本不同,李碧华的小说采用的叙述视角是潘金莲的内视角,以潘金莲的视角来观照人物和故事,使潘金莲由男性书写里被观看的客体,一跃而为叙事主体和行动主体,从而使在男性书写里被遮蔽、被忽略的女性情感、女性尊严、女性欲望等女性生命意识得到真切的彰显。由此,传统文本里的潘金莲形象得以被重塑和改写。

潘金莲的今世,叫单玉莲,是上海芭蕾舞蹈学院的一个演员。她仍然美艳,也仍然命运多舛,在潘金莲的人生里遭遇的四个男人,也仍然依次出现在她的人生里,“淫妇”的骂名也仍然与她如影随形。但是,今世的单玉莲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被男人摆布、被欲望摆布的潘金莲了,她不再仅仅是个怨愤的人,还是个行动的人。她携着自己的前世记忆,携着报仇的愿望,经常警惕自己不要步入前世的覆辙,勇敢地与压迫她的邪恶势力、牵引她堕落向下的欲望以及纠缠着的命运罗网,进行着不息的抗争,并奋力扭转了自己的命运。

1.由欲望的化身,跃升为爱情的主体

在一些女权主义者看来,男性和女性的不同,在于男性是功利性的动物,热衷于建功立业,在名利的战场上拼搏厮杀;女性则是纯情至性的,是感情的动物,把爱情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李碧华小说对于传统文本最重要的改写,在于潘金莲与武松的爱情。在传统文本里,潘金莲对武松的爱情半是动情,半是挑逗,这份爱情有悖人伦,被武松义正词严地呵斥,后来武松为兄复仇,残忍地了结了潘金莲的性命,武松对于潘金莲,几乎毫无爱情可言。而在李碧华的文本里,原本作为欲望符号的潘金莲被改写成守护爱情的女性主体,潘金莲与武松的爱情被突出、强化,成为一条贯穿古今的主要线索,强调了潘金莲内心对爱情的坚守。

初次见到高大威猛的武松,潘金莲便怦然心动:“他又生得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多年后,武松返家,西门庆已死,潘金莲又回到王婆家待嫁。武松上门提亲,被潘金莲在帘下听了,不由得旧情复燃,心下暗道:“他既不责我毒害了亲夫,也不嫌我沦为官人五妾,可见还是对我有心,我跟他还是有缘分。”王婆还在犹疑,金莲等不及,干脆自己走出来应了亲事,并且催促武松:“既要娶奴家,叔叔上紧些。”掩着心头狂喜,憧憬着与心上人两相厮守的美好生活。未料这一切都是圈套,当潘金莲再披红嫁衣,走进过去的旧家,迎接她的是前夫武大郎的灵位和武松黑冷的脸。这个她一直深爱着的男人手起刀落,割下她的头,扯出心肝五脏,为屈死的长兄报了仇。只是,潘金莲至死也睁大着惊疑的眼,“这男人,是她最初的一块心头肉”,他真的这么恨自己吗?真的这么铁石心肠?

虽然一腔热恋换来的只是呵斥、欺骗甚至杀戮,但对武松的爱恋始终是潘金莲心底难以忘怀的情结。所以,今世的单玉莲,在跃进鞋厂第一次见到高大威猛的武龙(武松的转世),仍然控制不住地爱上了他,像当初爱上武松一样,偷偷把自己亲手制作的白球鞋送给他。武龙接受了她的礼物,单玉莲幸福得心花怒放。但是,不幸很快接踵而来,单玉莲被控盗窃国家财产(那双作为废品处理的白球鞋),遭到群众的野蛮批斗。在批斗现场,武龙为求自保,打了单玉莲一巴掌,和她划清界限。心上人在关键时刻的背叛,再次狠狠地伤害了单玉莲,让她有“剜心的感觉”。后来,单玉莲嫁给武汝大来到香港,再次邂逅武龙,这个昔日的恋人仍然让她面红心跳。不幸的是,武龙仍然是以武汝大兄弟的身份出现的,他们之间仍然挡着难以逾越的道德伦常。当单玉莲忍不住向武龙示爱,仍然遭到了武龙的拒绝。

在这份绵延千年的爱情里,前世的潘金莲和今世的单玉莲虽然屡屡被拒绝、被伤害,苦苦挣扎,难以得到爱情,又无法自拔,但她们始终坚持,不肯放弃。最后,濒死的武龙躺在单玉莲怀里,用尽全身力气,释然地告诉她:他一直在爱着她!可怜的单玉莲在那一瞬间被这等待了千年的爱情击倒。原来武龙并没有要杀她!潘金莲苦苦追求了几个世纪的爱情,终于得到了回应。

在这个爱情格局里,潘金莲一改传统女性羞怯、被动的姿态,以主动追求、始终坚持的精神,最终赢得了武松的爱情,体现了鲜明的女性主体意识。

2.挣脱千古骂名,做有尊严的女性

在传统的男权社会里,女性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在男性鄙视的眼光里,女人基本上只具有“女”的利用价值,没有“人”的地位和尊严。在传统文本里,潘金莲已经被定性为一个没有廉耻的女人,被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示众千年,承受后人不断的鄙视和唾骂。然而,那个被撕掉尊严、任人践踏的女子,只是潘金莲吗?也许可以说,潘金莲的耻辱也是女性的集体耻辱,潘金莲彻骨的痛楚也是女性的集体痛楚。

在李碧华的文本里,当潘金莲被杀被剐后,这份极度惨烈的遭际猛然间触动了她,沉睡已久的女性尊严被“千古第一淫妇”的骂名深深刺痛,“到底惨死,尚要背负一个‘千古第一淫妇’之恶名,生生世世,无力平息”。干般屈辱、万般痛楚涌上心头,促使她下定了复仇的决心,要找那些坑害过她的男人算账,讨还自己的名声,不顾一切跳入轮转台。

今世的单玉莲,是自尊自爱的。因为没有喝孟婆的醒忘汤,所以“千古淫妇”的骂名始终在她脑海里若隐若现,这份前世的耻辱始终与她如影随形。因此,摆脱“淫妇”的名声,做一个有尊严的女性,成为她今世的人生追求和鲜明的道德底线。

因为上海跃进鞋厂的所谓盗窃国家财产罪,单玉莲和一批“坏分子”被送到遥远的广州乡下去劳动改造。在艰苦的条件下,有些女伴开始堕落,并鼓动她也加入卖淫的行列,遭到单玉莲的坚决拒绝:“不,我不是淫妇!我不是鸡!”“她很傲然地对自己说,昂起头。”单玉莲在困境中的坚持,显示了她身为女性的尊严。

这份女性尊严的觉醒,还表现在她不愿做欲望的奴隶,与自身旺盛的情欲不断抗争。前生的潘金莲,被贪婪的情欲左右着,身不由己地一步步滑向深渊。今世的单玉莲,身上仍然承袭了潘金莲旺盛的情欲。单玉莲挫折而沮丧的时候,前世的西门庆化身为时装设计师Sunon,在酒吧里与她相遇。在欲望的驱使下,单玉莲身不由己地随这个情欲的伙伴而去,演绎了一场疯狂的欲望游戏。第二天醒来,单玉莲羞惭不已。这次经历让她对自身的欲望有了警醒,让她时刻警惕着,不让自己重蹈潘金莲的覆辙,不让自己成为欲望的奴隶。她数次拒绝了Simon的召唤,决心摆脱欲望的控制,守住女性的尊严,做自己的主人。

3.奋起抗争,摆脱命运的拨弄

传统文本里的潘金莲,虽然因为反抗性在中[来自WwW.lw5u.Com]国文学史上制造了巨大骚动,但在今天看来,其反抗性也是有限的。她拒绝了张大户的纠缠,但当张大户恶意地将她嫁给武大郎时,她也无奈地接受了这桩不合理的婚姻。而以追逐情欲的方式所进行的消极反抗,无疑把她的人生导入了更为不幸的深渊,以致身败名裂,留下千古骂名。

与传统文本里的潘金莲不同,在李碧华的小说里,潘金莲一出场便是以绝地抗争的姿态出现的。

被武松诛杀后,潘金莲拎着自己的头,拖着自己扯出体外的内脏,孤身走在黄泉路上。忆及自己的一生,四张男人的脸——张大户、“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伟岸英俊的武松、风流倜傥的西门庆,一一出了场。潘金莲思量着:“如果不是因着这些男人,自己最终也不过成了个寻常妻小,清茶淡饭,无风无浪地颐养天年。怎堪身为众用,未了死于非命?一腔都是火。被害被坑被杀,也不过是男人吧。命运怎么这么弄人!”“到底惨死,尚要背负一个‘千古第一淫妇’之恶名,生生世世,无力平息。”

“千古第一淫妇”!这句话刺痛了她,让她心中顿生无限的委屈和恨意。潘金莲细白的牙齿狠咬住薄唇,告诉自己:不要绝望,不要含冤。要靠自己的力量,把坑害过自己的男人,一个一个揪出来算账!

“我要报仇!”决心一定,她打翻了孟婆递过来的“醒忘”茶汤,奋力推开赶着去投胎的人群,拼尽一身力气,跳进红水滚滚的转轮台。

今世的单玉莲不再向命运低头,虽然屡遭不幸,但她始终不肯屈服,勇敢地与邪恶势力、自身欲望、命运的罗网,进行着不息的抗争。在舞蹈学院,单玉莲仍然不幸地遭遇了造反派章院长(张大户的转世)的强暴,但单玉莲拼死反抗,疯狂地取来桌上一个物体,拼命砸向他,让这个强暴者也付出了代价。

在李碧华笔下,今世的单玉莲不仅要与男性的压迫抗争,还要不断与前世的命运不懈抗争,她毕生都在苦苦挣扎,企图扭转前世就注定了的命运。因为没有喝“醒忘”汤,潘金莲是携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今生的,不断闪现的前世故事让她迷茫不已。后来在武汝大老家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她终于看到了那本记载了她前世的《金瓶梅》,了解了她的前世遭遇,同时醒悟到:今生不断发生的事,被卑鄙的章院长强暴,爱上武龙又被武龙伤害,与Simon疯狂的性爱游戏等,原来一切都在重复前生,原来前世的命运仍然紧紧抓住她不放。当武汝大吃下Simon所赠的壮阳药而昏死,武龙疯狂地冲出去找Simon报仇,单玉莲悲哀地意识到她的前生仍然像挣不脱的罗网一样罩着她。今世的单玉莲不甘心重蹈前世悲惨命运的覆辙,她还是要抗争,她要阻止武龙对Simon的追杀,斩断这根命运的链条。于是,单玉莲疯狂地开车去追武龙,赶到Simon家,却正看到Simon从高楼上摔下。她转而躲避武龙的追杀,却于慌乱间把武龙撞死。最后,虽然单玉莲变成了植物人,但她的努力,不仅把自己从命运的轮回里解脱出来,也成功改写了其他人物的命运。

总之,李碧华选择潘金莲这个人物进行故事新编,让前世的潘金莲和今世的单玉莲两个不同时空里的人物和故事在不断闪回和相互纠结中展开,让男性视角与女性视角在同一个文本里形成鲜明对照,在对传统的男性书写进行无情解构的同时,建构起女性自己的历史,正是一种别具匠心的女性主义书写,是一种极富个性、振聋发聩的女性叙事声音。